“寨主？”大家疑惑地看着上座之人。
“不识好歹，”上座之人一瞬间迟疑了神色，而后语气轻巧，“等受了那蛊毒之苦，才方知后悔。待到那时，再去收尸也不迟。”
众人听罢相视而笑。
“从这过去只有一条路，让大家好生伺候。”上座之人布置，“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他们快乐地成为筛子吧。”说罢，他笑着依靠扶手躺下。
他们不知，主宅外还站着三个所谓的路人，而主宅外面的人都已倒下，不省人事。
早在归一进入主宅，合掌言谢之时，这三人就站在那。寨子里的民众见这三人光明正大地进来，各自警惕。
“九命。”为首之人是九龙第一杀手组织弑盟的盟主顾朝阳，他对左边的少年说道，“莫伤了性命。”
“是，主子”名唤九命的少年拱手应下，手中银针朝着右边高楼飞去，同时自身跃上左边高台，未等大家做出反应，手刀挨个招呼上了楼台上站着的人，左边楼台上的人纷纷倒下。右边几个中了银针的人瞬间双手失力，缴械瘫坐下，随后晕了过去。
剩下几个未中招的人自然惶恐，欲要抬手吹哨，顾朝阳右手边站着的少年轻抬手中折扇，几道术法飞出，那些人各个仿佛失了魂，呆然站立。
“佳期，这道破绽把握甚好。”顾朝阳对右手边站着的少年赞叹。
“谢师父夸奖，不敢劳烦师父动手。”右侧的少年名唤书佳期，对着顾朝阳拱手而言。
九命从高台上跳下，恭谨站立。三人驻足，站在雨里听着主宅内的对话。
“噢？竟然得见归一法师。”听了一会儿，顾朝阳面露喜色，向左右之人介绍，“小圆寺的高僧，修得六神通，即便誉他为当代第一高僧也不为过。早就听闻归一法师有意往南布施佛法，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说罢，顾朝阳不由地双手合十对着归一的背影施礼。
“师父，他们这言下之意……”书佳期思忖，“归一法师独自与这小沙弥留下，便是想要让僧众安然无恙地离开？可眼下这小沙弥定也无法离开，左右都是生命，舍一救众看似合理，可于那小沙弥而言，可公平？”
“你瞧，法师的本意是劝说。”顾朝阳轻抬下巴，示意书佳期接着听。“那小沙弥看着……应是法师弟子吧。相传法师首徒是他在山门前捡到的孤儿，自小带大。寻常人却念情分，何况是他归一法师？即便舍下自己，也不会舍那小沙弥。你看，若是别无他法，即便强行突围，他也会带那小沙弥离开。”
书佳期见归一法师抱起小沙弥，毅然决然往主宅外走去，任凭周身术法器械招呼也不为所动。
“师父，那小沙弥身中蛊毒，怎能……”书佳期惊诧。
“你看那。”顾朝阳示意书佳期往马鹏附近看去。
书佳期瞪大了双眼，泥泞里躺着各种各样的蛊虫，大多晕厥，一些还在挣扎。
“啊，不好。”书佳期收回眼神的时候瞧见主宅里上座之人欲要动作，脚下往前走了几步，手中折扇一挥，一道术法直袭而去。随后，他心中一震，有些害怕地往顾朝阳那瞧去，心念动摇，手中的术法也松懈下来。上座之人与他们对视，右手往靠在椅子边上的武器探去。
顾朝阳见罢眼神凛冽，剑指一挥，弑盟密卷之术《千秋变》，抹去上座之人一小段记忆。
只见那人悠然坐了回去。
“佳期。”顾朝阳厉声厉色。
“是，佳期知错。”书佳期惶恐。
“你只错在施术之后，又担心被我责骂，心生动摇。”顾朝阳说道。
“佳期见那寨主功力不似寻常，担心法师他……”书佳期拱手。弑盟之人不是侠士，因此也不得相助他人，若是相助，必是交易。方才他一时心切，忘了规矩。
“无妨。”顾朝阳背着手，看着那个恰巧与他对视的小沙弥说道。“切记你是杀手，不是江湖义士。即便是江湖义士，若不得自保，何以救人？”
“佳期谨记于心。”书佳期拱手。
归一抱着靖无，在走出主宅的时候见到了三人，也知晓他们为自己做了什么，单手竖掌表达谢意。
顾朝阳看着归一，嘴角轻扬。
“得感谢法师，要不是他们吸引了里面那些人的注意……这些蛊虫若种在我们仨身上，今日恐怕艰难。”顾朝阳说道，“我们走，佳期配合我。”
“是。”九命与书佳期应答。
书佳期配合顾朝阳往主宅里施幻术，一时间里头的人呆滞，浑然不知有三个人路过。
“师父……”当归一的脚方才踏出大风寨半步，靖无便已觉五脏六腑如有针扎。
“一心念佛，勿有他念。”归一脚步坚定。
靖无闭目默念，环抱在归一脖子上的双手不住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合十的姿势。
归一一手抱着靖无，另一手覆在他背侧，口中缓缓诵念大光明咒。归一怕他身体受不住，以自己的修为作为保护灌入了他的身体。
靖无只觉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体内的疼痛不减反增，却是换了一种方式。一刹那念头在他脑海闪过。
“师父！”他不禁脱口而出。他隐约觉得，归一在用不可逆的方法为他化去这蛊毒。他心中觉得害怕与后悔，归一教导他色空无异，他不该表现得懦弱。
“此蛊顽佞，直到五脏六腑尽数啃去也不会消亡。”归一缓缓说道，“再忍忍。”
靖无再次感觉周身遍布暖流，五脏六腑如同有棍在搅动，觉得一阵恶心，他从归一身上挣扎而下，跑到路边，蛊虫带着鲜血被他吐了出来。
“师父……”靖无喘着气，“您教导过铉无，色空无异。师父不应为铉无牺牲这些修为，师父当为天下……”
“铉无。”归一看着靖无，再次重复。“色空无异。”
“那为何……？”靖无转过身看着归一激动地说，却又突然住了声，难过地看着归一。
他明白了归一的意思。色空无异，所以归一不在意。归一想救他，无谓自己性命。小我不成，本无大我。
“走吧，大家在等着我们。”
“是……，师父。”靖无愁眉应答。
雨停了，却不是结束。
待归一与靖无寻着众僧之时，正要入亥时。夜已深沉，无法继续行脚。前方的道路两侧是漫布着藤蔓与枝叶的峭壁，道路窄小，仅能两人侧身而过、马匹独自经过。归一让大家先就地歇息，待天明再继续向前。
靖无无法入睡。内疚与悲伤侵蚀了他的内心。
“嗖——”
“嗖——”
靖无听见有东西滑过附近山壁的声音，他惊诧，下意识张开眼睛。四下里，僧众们都已睡下，他往归一那看去。
“铉无，睡吧。”归一轻轻地说。
他分明听见，归一那似有还无的叹息。
九龙国西南地区天亮较晚，卯时将尽才见天微亮。此地被山崖围绕，仍旧暗沉。
零零星星下起了小雨。
众人将车厢卸下，将一部分典籍捆缚在马背上，剩余的典籍众人分摊背负在身上。早先归一便想过马车无法经过的情况，已将典籍以方便背负的方式捆绑起来。
归一走在最前面，领着众僧与两匹马，穿行被峭壁夹着的窄路。道路阴暗，靖无小心翼翼地跟在归一身后。
“南无三曼多哇日啰赧憾。”归一开口。
“南无三曼多哇日啰赧憾。”靖无心中一震，跟着开口。
“南无三曼多哇日啰赧憾。”靖无身后的铉仁跟着开口。
梵呗声，一声传一声，狭小的道路里诵着此起彼伏的不动明王心咒。归一望以此咒加持，带领总僧坚定菩提心，喝退邪魔。前路未知，声声呼应，照应彼此。
靖无抬头试图看天，可惜藤蔓与枝叶交错，加之天色未明，望去只有灰蒙蒙一片。
“师兄。”靖无听见铉仁在身后轻声唤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望天而放慢了脚步，赶紧跟上前面的归一。
约莫行路一柱香的时间，渐渐能看见道路前方透进了光。
归一踏出狭道之时，停下了梵呗声。他看见前方站着许多人，一些是普通的老百姓，应该是通过那处栈道，克服恐惧，排除万险才过来的。还有一些，看行头应该是大风寨的人。一个人对着他引弓，欲要将箭射出。引弓之人身边的那位手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大概四五岁的女童，匕刃架在女童脖子上，女童因为恐惧在哭喊，女童的母亲在一旁跪着哭求。
归一知道，这箭他只有受下。若他躲开，飞箭便会伤及身后无辜僧众。若是还手，那女童便会因此殒命。
“阿弥陀佛。”归一双手合掌，身子不明显地偏侧，垂眉念诵。
“咻——”归一中箭，没在要命之处，人由着箭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
“师父……”靖无直觉不对，抬头看归一趔趄的背影，急忙向前扶归一，铉仁紧随其后。
“我们只要这小沙弥，”抱着女童的人对大家说道，“一个小沙弥的性命，或是在场诸位的性命以及……”他扫视了一眼他身边的一些百姓，“这些无关之人的性命。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法师怎么选？”
僧众陆续走出狭道，一层一层，护在归一与靖无身前。
“何必？”引弓之人歪着嘴角笑问。
“咻——”一名僧人腿部中箭。
“南无三曼多哇日啰赧憾。”一名僧人开口，随后众僧开口，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咻——”又一名僧人肩部中箭。
“师父！”靖无喊道，“师叔！师兄！师弟！让铉无去，你们不要……”他试图拨开众人，未遂。
“咻——”又一名僧人中箭。
“师父！”靖无扯了扯身边归一的衣角，归一合手闭目，无比坚定。
“师叔！”靖无往前拽众人的衣角，“师兄！”他再次试图从众人中间穿出去。
众僧口念不动明王心咒，身作不动如山状，屹立坚定。
靖无后悔自己修为不足，武功低劣。若是可以拨开重围，抑或是以轻功腾飞而出，大家就不用为自己受苦。若是可以，他便能以一己之命救下众人性命。
不，是自己先前懦弱。靖无想道，若是在大风寨时，自己不怯懦，主动要求留下……
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顾朝阳三人。
“师父……”书佳期开口，略带祈求。
“哼。”顾朝阳扬着嘴角冷哼一声，兀自往前走去，以剑指往靖无身上一挥，带着九命与书佳期，将靖无的神思带入自己的结界。
靖无眼前世界突变，自是一愣。
“小和尚。”顾朝阳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