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城,这座据说由上古神灵所建的城池,依山坡地势而起,东边临海的紫京港担任着重要的经济交通职能,走卒、贩夫、商客往来不绝。城墙厚实顽强,墙体边缘的砖石被岁月磨砺地发黑。
而今城内人心惶惶,从王公大臣到平民百姓,人人都为这座城的安危惶惶终日,因为战火已烧到君临城下。
“东岭关的尚精云,我令他抵挡三天,一天都没挡住!绵城的沙法书,信里写得好啊!‘幸得身死报君王’,被俘之后就降了,签的降书和他的人头一块儿送回来了,丢尽我大华的脸,真是大废物!大废物!”
“报告大帅!蚩尤军还有十里抵达城下!”
王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一边翻手上的战报一边继续骂道:
“这帮废物,哪一个抵挡的过三天的?投降就杀了,杀得好!蚩尤不杀我也得杀,一天,两天,三天投降,哈哈,大华就养了你们这么一帮没用的畜生吗?济城,八日,这个还行,守将黄铁如,我记得他!脾气硬的很,谁的账都不买,到头来他守了八日,哼,如今守城八日都成了功绩了。”
王华大骂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见那济城战报上赫然写着:
“八日城破,济城上下两万军民,男女老幼尽数受戮,鸡犬猪牛不留活口。”
王华停下的这个空隙,传令兵急忙说道:
“报告大帅!蚩尤军距离我们还有十里!”
王华略一迟疑,说:
“知道了!”
蚩尤军自一个月前北上,如今已打到首都君临城前,一路无人能挡势如破竹。
这一个月以来各地战败的消息听得王华暴躁不已,战报中描述各城池的一道道防线如同豆腐,被人轻易拍烂成豆腐渣,看到后来,他已无心再阅地方战报。
被利剑帝视为大华第一将的王华,一生从未有过大败,性格到了中年越发自大狂妄了起来,自觉是古往今来天地间第一大元帅,纵横披靡的上古神将也不过如此了。得知一批打着“蚩尤”名号的反贼作乱北上的消息之后,开玩笑地说:
“就是真神,只要能死,我就能杀。”
因为他认为这不过是地方势力作乱。从那天起,每天晚饭必骂地方太守,跟着军情从南骂到北,今日终于骂到了自己镇守的天子脚下。
“传谢将军、明将军来。”
二位将军已在门等候,听王华大发雷霆已经许久,此时闻大帅传唤便一起走进作战室。
见谢道玉进来,王华满面怒容才稍稍褪去,神情严肃但比先前和蔼得多。
“参见王帅。”
王华拍了拍谢道玉的臂膀,说:
“此番戮战,你二人能否成功袭敌至关重要。”
谢道玉年纪轻轻英姿飒爽,三年前随王华北伐,与胡羌第一大将黑虎交战四十回合,最终挑黑虎于马下。凭借非凡的武艺与卓著的战功,在二十岁已是大华最年轻的上将军。
王华一生无子,收谢道玉为义子自幼培育他。谢道玉五岁习武便展现出非凡的才能,王华请最好的武术教头、枪法大家教导谢道玉。谢道玉长到十二,一手游龙枪已炉火纯青,长到十八,枪法已渐入化境,见过他练枪的人说:
“宛若一条青龙翻飞腾舞,毫无凝滞,这般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实为天才,日后定成一代宗师。”
王华也对义子颇为满意,北伐时便带他同往,谢道玉也不负所望屡立战功。
今大军压境,左将军谢道玉本应携骑兵正面突击,王华却换了另一名将军领五千重骑正面迎敌,给了谢道玉一个任务。
“你带五千精骑自突袭蚩尤军左翼弓箭手阵,分割敌军阵线。”
王华接着对明石将军说:
“明石,你带五千轻骑绕到敌军右翼的密林中埋伏,袭击粮草运输队,最关键的,找到他们的攻城武器。”
明石抱拳一振回答到:“王帅等着看火光冲天吧!”
蚩尤军过境的城墙都是断壁残垣,似乎被某种强力破坏,王华料想蚩尤军定有厉害的攻城武器,便派明石袭击粮草,摧毁攻城器。即便在蚩尤手下落败,凭着君临城立壁坚固,据城力守,君临城蓄粮够吃两年,我们在城内有吃有喝,蚩尤军在城外忍饥挨饿,军心溃散再反击出城。
王华对二人说:
“玉儿,我令你打乱敌军阵线,敌军骑兵冲击时令他首尾不得相顾,若明石得手,你俩可汇兵一处,从背后冲击。除了正面的骑兵,其余尽是些地方势力土匪强盗,跟乞丐差不多,战斗力不比我大华军士。”
王华看向谢道玉,语气郑重地说:
“不可恋战,突袭讲究势头,携势而击,若是敌军重新集结起来,你二人便处于最危险的处境,记住。”
谢道玉说:
“儿臣担保,冲入阵中,必取那自称蚩尤之人项上首级,献与父帅。”
王华见谢道玉英气飒爽,仪表堂堂,年纪尚轻却有久经厮杀的威风凛凛,心下不住的喜欢,说到:
“我儿一心携阵冲杀即可,那蚩尤尚未露面,若是有机会再行斩首。”
又叮嘱道:“若是一击不得,自随机应变,复归阵前,我们五万敌他们三万仍是绰绰有余,不可贪功妄行,于己有损。”
谢道玉说:“儿臣记住了。量势而行,速战速归。”
王华笑着扶着谢道玉的肩膀说:“好,好。“心下想,我儿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仍能谦虚谨慎,深得我意,不燥不傲颇有大将之风,便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作战室位于城墙上,三人走出作战室,便可一览大华的五万将士,排兵布阵立于城前。
空中浓云密布,隐隐有雷气涌动,远处蚩尤军已至,密密麻麻排开阵势,两军对峙起来。
王华说:“你们去吧。”二人领命离开。
王华觉得静得出奇,双方大军严阵以待,大战就在眼前。
只是,太静了。
王华一生经历大小战役多不胜数,三十岁之后掌握了一种本事:他能闻见战场上的气味。
人们情绪散发出的气味,无论是恐惧还是愤怒,王华总能敏锐的把控住,由此能把控住战局的走向。王华一生未尝大败的原因在此,如果战场的气味不对,他绝不会贸然行动,宁可避而不战。对于自己直觉的坚信成就了王华,在那些比他本领高强、计谋多端的朋友或敌人都死去之后,王华依然活着。
可是今天,他的嗅觉消失了。
王华站于城墙,盯着远处列开阵势的蚩尤军,黑漆漆的洒在平原上,列前阵头也看不出蚩尤是哪个。
三万敌人,自己感觉不出一丝的杀气,王华心想,这一仗真是邪了门了。
“报!明将军得手,蚩尤军粮草尽烧。”
王华站立君临城墙上,心中暗喜。
这一仗未必能赢,但烧了对方粮草,我便能保证不输。
“如此可保守势啊,原本担心下雨,没想到只是几滴小雨。待你粮草烧尽,拿什么攻打君临。”
望着那面破破烂烂的蚩尤旗,王华说:
“不过是一群叫花子,被人煽动着造反,借蚩尤的旗号,竟能攻无不克,这些年大华专于北伐战事,一帮腐烂的官僚把地方上搞得贫瘠不堪,竟然连个会守城的人都没有。”
东边树林,谢道玉率领的五千虎豹骑已经就位。
“你们有的人!随我去过北漠,有的人家里是世代的骑兵,世代守卫大华!有人曾伴圣上左右冲阵杀敌!你们是虎豹骑,最凶狠的骑兵,铁骨铮铮的大华男儿,今日贼人叛乱,残杀我大华百姓,进到济城,男女老幼不论,皆用刀杀死,你们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君临,发生在你们镇守的土地上么?!”
“不能!”
“你们守卫的就是你们的城!这里是大华的心脏,你们是心上的动脉!能让我们的亲人儿女遭受这种事情吗?纵死不能!众虎豹骑听令,骑枪架起,保持队形,跟着我冲!”
五千虎豹骑从树木高大的林中向外奔袭,头顶的深绿呼啸退去,眼前是山坡,下面是黑压压的敌人。
虎豹骑冲出树林,两军前锋的骑兵已经冲杀到一处。谢道玉见此挺起骑枪,如一道白色旋风从山坡席卷而下。
蚩尤军后方火光冲起,谢道玉携骑兵杀入阵中,左右计策全然得手,王华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骚动。右侧军队整整齐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大帅,敌军阵中的士兵,有些。。。”传令兵报完似乎还有话说。
“什么?”
“他们穿着破烂,面如土色,没有一丝活人气息,有的断手,有的。。只有半个脑袋。”
“哈?胡说八道!”
“属下不敢胡言,我随明将军冲到粮草队前,粮草竟无人看护,除了拉车的马夫外无一兵一卒,近前的士兵目不斜视,我们在他们身后放火烧粮草,他们连头都没有回。就像,毫不在乎。”
王华盯着冲杀到一起的两军,嘴里似在嘟囔:“去他妈的吧。”
“报!”又一名传令兵奔上城墙,“谢将军已冲入侧翼。”
王华对旗手道:
“令谢将军一击即回,速速撤出敌阵。”
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加剧,那种感觉就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作为一个一生戎马的将军,这种感觉实在太不适了。
城墙上的旗手还未打出旗语,只见谢将军冲入的敌军左侧沙尘漫天。那沙尘是寻常马蹄激荡起来的,而是盘旋起来如龙卷将左翼包围,形成一个漩涡。虎豹骑不断冲入漩涡中,却不见有人冲出。
“妖术。。。”先来的那名传令兵说道,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