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高明走进了朗飞办公室的门。前台女孩带着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走过。
高明往里走了几步，然后貌似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向前台问：
”你今天有没有看见Jojo进办公室？”
”没有，高总。”
高明想了一想，不再说什么。他正要离开前台的时候，那个女孩欲言又止地又说：
”高总……”
”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今天一早，来了几个工商局的人，要找我们市场销售的负责人。”
”他们人呢？”
”我找不到Jojo，你还没来，正好Grace在，我就让Grace先接待他们了。”
”现在在哪儿？”
”在会议室呢。”
”好。你继续找Jojo，让她马上来办公室，看看工商局要查什么，积极配合。”
”好的。高总，那如果他们提出来要见你，你能见吗？”
”我上午有个电话会议，可能没空。”
”我懂了，高总。”
高明抬腕看了下手表，然后转身朝里走去。经过Grace办公室的时候他往里看了一眼，没人。
高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放下双肩包，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站在那里想着什么。稍顿，他走到过道里，眼睛看往斜对角Jojo的小隔间。那里暗暗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只看见Jojo的铭牌反射着亮光。
高明掏出手机，来回刷了刷屏，找出Jojo的电话。他拨号，然后听手机。
手机说：”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高明摇着头转身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此时在千马集团的办公室里万国走到小美的座位前。小美正在打座机。万国问：
”怎么样？”
小美放下电话说：
”奇怪。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还用手机打了，都说暂时无法接通。”
“微信呢？“”
“留言了。没回复。”
”我也发了微信。都这么久了没回音，还真少见。”
”那，要不要我打电话给龙岗？不行的话还有高南？”
”我来打。我正要去仓总那儿。没事，我来处理。”
”好。我会继续联系美歌的。”
万国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仓里满办公室走去。
仓里满办公室里百叶窗帘被放下来了，叶片被调整到一个很小的角度。光线勉强进入室内，颇暗。
仓里满站在雪鹰前，抬头看着它的眼睛。这时万国走了进来。
”郭美歌失联了！”
仓里满没有转身。他仍看着雪鹰。他的右手指来回搔弄着下巴，说：
”出院第一天上班，一见面就说郭美歌。”
”这事可大可小。”
万国说着走到仓里满办公桌前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坐下。
仓里满转过身来看着万国。
”怎么个大，怎么个小？”
”我马上联系龙岗，看他们今天有没有在油醋街医院看见过美歌。”
”这个不用问。她一定去了对面的。你紧张什么？”
”如果她今天没去对面，那我不紧张。如果去了对面，而现在失联了，呵呵，你懂的。”
万国掏出手机。仓里满慢慢地坐到自己的椅子里。
在油醋街医院，石龙岗西装革履正指挥着几个手下围着竖在草坪中央的大院标折腾着什么。
”拆掉重做！表面看着漂亮没用，你底座得扎实，懂吗？底座，你看……”
几个后勤队员开始摇晃院标，貌似要拆掉重新安装。这时，石龙岗的手机响了。他离开众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然后掏出手机。
”喂？万国！你回来上班了？”
”回了。喂，听着，今天一直没有联系上郭美歌。你们看见她了吗？”
”美歌啊？今天？好，我发群里问问，看有没有人看见过她。嗯，你等着。”
石龙岗开始发微信。
外科三病区的一个角落里胡晓丽穿着红白双色制服，正傻呵呵地躺在一张没有床褥的病床上。那个厚嘴工务员正在操作着病床。这是一张普通病房的机械病床。厚嘴摇着手柄问：
”后背起来没？”
”啊！起来了，起来了！慢慢坐起来了！”
”有什么感觉？”
”感觉屁股滑下去了！”
”臀部！”
”对不起对不起！臀部！我又忘了用专业术语！”
”好！现在什么感觉？”
”啊！我的小腿支起来了！对对对，再起来一点，对，好！这样就卡住了，坐稳了。”
”臀部什么感觉？”
”啊？臀部……没啥感觉啊，挺舒服的。”
”对了！这样的姿势你的臀部不会受力，坐着舒服，关键是能防止褥疮的产生。”
”哦！原来如此！病床的设计真是处处有学问啊！”
”每个细节都要考虑到防止褥疮。护士长们都讲究这个，没有防褥疮的床她们不会买。”
”你都可以做病床专家了厚师父！”
”当然，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教你怎样防止褥疮，因为那是护士们研究的东西。”
胡晓丽看着厚嘴工务员细成一条线的眼睛，知趣地挪臀下了床，站到了地上。
”行，我们开始研究怎样擦干净一张病床吧。对，是一张能防褥疮的病床。”胡晓丽说。
”这就妥了。”
两个人取出抹布，刚要动手，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
两个人同时掏出手机，同时刷刷刷屏，同时打开微信，同时看见一条微信。
”郭美歌？你见过没，今天？”胡晓丽问。
”没有。”厚嘴答。
”难道，美歌不见了？”
正在急诊大厅里维持秩序的魏涵掏出手机。他查看微信。他身后另一个工务员也掏出手机查看微信。
”没见郭美歌啊今天。”
魏涵摇头。他在大厅里四处张望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朗飞公司办公室里Grace匆匆走来。她边走边拨手机，然后听手机。
手机说：”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Grace面色紧张地走到高明办公室外。玻璃门关着，Grace探头往里看。
高明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桌上的座机正处于免提状态，有人在电话里说话。
”…we planned to talk to the distributors on Thursday but …（我们计划在星期四和经销商谈……）”
Grace敲门。高明在里面用手指着座机，然后摇着头。Grace稍作犹豫，然后推开了门。
高明微微吃惊。他马上在座机上按了静音钮。座机上静音钮亮起。
”我在和老板开电话会议，你不能等一会儿啊？！”高明不满地说。
”等不了！工商局的人要光火了，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还联系不上Jojo。”Grace焦急地说。
”他们来查什么？”
”有人举报我们的彩页夸大临床效果，说引用的数据有问题。”
”那还真得要Jojo出面。”
”他们说不等了，要直接见总经理。”
”Jojo去哪啦？她没出差，手机怎么会打不通？我来打！”
高明拿起桌上的手机正要拨打，眼睛却瞥见玻璃门外穿着工商局制服的两个人。
免提电话里传出Johnny的声音：“…we are disappointed. We don’t adjust Q1 forecast often as it is…（很失望！我们一般不会调整第一季度的预测……）”
高明吃惊地看着玻璃门被推开。前台女孩一脸紧张地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制服人走了进来。
”高总，他们一定要见你……”
”哦，你好，高总！我们不打扰你吧？我们是……”男工商局说。
高明抬手做了个“稍等”的姿势，眼睛看着座机，貌似在听里面的人说话。
免提电话说：”…let’s move to China. Ming， can you update the team on China? We don’t want to see bad news from China as we did with Japan.（下面是中国。高明，能否向大家说一下中国的新情况？我们不希望中国和RB一样给我们坏消息。）”
高明对着座机说：”Sorry Johnny but I have two visitors from government right now in my office. I am afraid I have to speak to them first before I can return to the call and do the update.（抱歉，Johnny，我办公室现在有两位来自政府的客人。我看我必须先要和他们说话，然后在回来做汇报。）”
”I don't follow you， Ming. You have to finish the call first I think.（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明。我想你应该先开完电话会议。）”
工商局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高明。Grace示意前台女孩可以走了。女孩离开。高明继续讲电话：
”I hope you can understand， Johnny. They are government officials …（我希望你能明白，Johnny，他们是政府官员……）”
”高总？”男工商局显然不愿意干等着。
”Who’s with you? Can you just finish the call first?（谁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就开完电话会再说？！）”Johnny几乎命令道。
”高总！”男工商局催促道。
”Who’s talking? Are you crazy， Ming， having someone else on this call? All the information is confidential!（谁在说话？你疯了吗高明？让其他人听这个电话会议？所有信息都是保密的！）”Johnny显然听到了男工商局的声音，气得直嚷嚷。
”No! I am not crazy!（不，我没有疯！）”
高明也火了。他说完就狠狠地按灭了电话上的免提按钮。座机消停了。稍顿，高明微笑着站了起来说：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们亚太区每个国家在汇报工作。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中断。”
”我理解，高总，我们也赶时间。我希望能和你马上说正事，好吧？”
”可以啊！请坐！”
工商局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双双坐下了。
Grace四处张望，貌似在找有没有多一张椅子可以坐下来。高明走到她面前轻声说：
”谢谢你，Grace。”
说着他一手搭着Grace的肩膀把她推向门边并拉开了门。
”你不要我帮忙？”
”这个忙，你帮不上。”
Grace失望地看了高明一眼。高明对着她咪咪笑。Grace慢慢地走了出去。
高明扶着门，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转身走回办公桌。
这时，办公桌上他的手机哇哇哇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手机屏幕——Johnny。他按拒接。
”那，我们开始吧！”高明说。
女工商局开始打开皮包，男工商局说：
”高总，我们接到举报说贵公司印发的产品宣传彩页上的数据存在夸大临床效果的嫌疑。”
此时万国仍坐在仓里满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手机。手机上频频传来微信的“哔哔”声。
”7点30分郭美歌曾出现在门诊大厅。还有另外一个女的。”
”7点45分她和同伴出现在门诊12楼五官科。”
”郭美歌应该在门诊12楼。后来没人看见过她和她的同伴。”
万国自言自语道：”她去五官科干什么？”
他马上拨通了石龙岗。
”喂，门诊12楼是五官科和眼科啊，她怎么会去那儿？有没有搞错！”
门诊大楼里石龙岗在一边打手机一边爬楼梯。楼梯间暗暗的，只能听见石龙岗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万总，我现在在爬楼梯。我去12楼亲自看看怎么回事。”
”爬到几楼了？”
”8楼。电梯人太多了，这门诊楼的电梯设计不合理。我们可以帮他们改。”
”到了12楼你边边角角都看看，蛛丝马迹的。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好嘞！12楼有我的人，我再去仔细问问。”
万国收起手机。他的眉头扭成了好几个问号。
石龙岗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里走进12楼楼面。一个工务员正在擦拭楼梯间门把手。
”哎唉？石总？您爬楼梯健身哪？”
”啊。水，快！”石龙岗的身子骨也够虚的。
工务员马上收起抹布，跑到旁边的开水间里去了。片刻，她拿着一次性纸杯的热水跑了出来。
石龙岗接过开水，急急地喝了一口，立刻被烫着嘴唇。
”呀！真烫！这水好！”
”是保温箱好，石总，是您改装的，保温可好了，一天都能喝上热水的。”
”在热水机上贴警示标记，写一个大大的'烫'字！细节，永远是细节！”
”贴了。”
”好！”
说着他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交给工务员，开始往里走去。
他一间一间地巡视着，不断有工务员路过和他打招呼。石龙岗截住他们问问题，所有人都摇摇头，然后貌似遗憾地离开了。
石龙岗来到听力检查室外。又厚又宽的隔音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外没有人排队。
石龙岗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观察着紧闭的隔音门，随后离开。可是没一会儿刚离开的石龙岗又回到了隔音门前。他再次打量着隔音门。
这边，万国手里拿着手机，满脸疑惑地看着办公桌后面空空如也的仓里满的椅子。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人不见了？”这样想着，万国走过去开了门，看着外面的过道——没有仓里满的人影。
万国拿起手机拨号，然后听手机。没想到，办公桌上仓里满的手机响了。看着桌上哇哇振动的仓里满的手机，万国无语。
突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
”呣？”
”我的人讲，12楼所有的房间都有人进出。只有听力检查室一直关着。”是石龙岗。
”听力检查室？”
石龙岗站在听力检查室的隔音门外打手机。他旁边站着一个工务员，紧张地注视着石龙岗。
”我的人说今天应该有预约做听力检查的病人，可是现在门外没有人。”
石龙岗说着看向旁边的手下。那个工务员对着他点头表示正确。
”你是说美歌可能在听力检查室里？一直到现在没出来？”
”你知道听力检查室是完全隔音的，当然也屏蔽了手机信号。”
万国慢慢地把手机从耳朵旁挪开。他紧张地思考着。稍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万国貌似根本没有听见敲门声。他继续沉思。片刻，门开了，小美走了进来。
”万总，仓总正在和赵一北的团队一起开会。他想让你现在过去一起听一听。”
万国没有任何反应。小美走近万国。
”万总？你现在有空吗？”
”郭美歌可能被截在医院里了。”
”什么！”
万国抬眼看着小美说：
”郭美歌可能被医院截住约谈了，所以才一直失联。”
”油醋街医院？约谈？油醋街医院约谈千马的郭美歌？怎么会！”
”在门诊12楼五官科听力检查室里。完全隔音，手机信号屏蔽。”
”我去喊仓总过来！”
”等等！”万国止住了小美，”他故意躲着我哪今天！”
”哎？谁？谁躲着你啊？”
朗飞公司办公室里Grace正埋在电脑里干活。前台女孩突然推门而入。
”Grace，快去看看，高总和他们吵起来了！我刚才去送咖啡……”
Grace马上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急匆匆地往过道深处走去。就在这时两个工商局的人迎面走来。男工商局正大声嚷嚷着。
”你们肯定有问题！什么联系不上，刚才还说没出差，那人能凭空消失？”
高明跟在后面。他敞开着西服外衣，领带也松开了，嘴里也在嚷嚷。
”你亲眼看见我打的手机，联系不上就是联系不上，有本事你自己把她找出来！”
”我们会把她找出来的！到那时候你们就摊上大事了我告诉你！”
”法治社会，注意言辞！”
”就是法治社会才要规范你！”
男工商局不理会站在过道里的Grace和前台女孩，对着女工商局甩了一下头。
”我们走！”
两个人绕过Grace往外走去。Grace看着吓坏了的前台女孩说：
”还愣着干嘛？快去给人家开门送一送啊这孩子！”
前台女孩马上转身跑着去追工商局的人。高明开始往里走去，Grace跟上。
两人走进高明的办公室，Grace随手把玻璃门合上了。
”怎么吵起来了？”
高明走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他扯了扯领带，领带更松了。Grace也坐了下来。
”说彩页数据有问题，还说外地发现有人在卖我们的水货。”
”水货？”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经销商在卖我们的产品，又查不出货源。”
”不是千马在卖吗？那就是千马管理有问题了？”
”工商局不会去管千马的事。他们只找原厂，只找我们。”
”现在Eric走了，Jojo一个人能行吗千马那么多事？”
”都是Eric留下的烂摊子。你说得没错，你看看是不是还有headccount招一个人。”
”好的。这个Jojo怎么今天就突然消失了呢？”
”我也奇怪。”
就在这时高明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探头看了下手机，脸上顿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万国？”
他拿起手机，眼睛却看着Grace。Grace面不改色地继续坐着，没有走的意思。
”嗨！万总！早上好！”
Grace发现高明听着听着脸色开始变了。本来还说活生生的脸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Jojo的确说过这周她会去油醋街医院拜访临床科室。嗯，没错。”
听见这话，Grace的脸也开始紧张起来了。只听高明说：
”那辛苦你了，万总。好，我等你消息。再见！”
”Jojo在油醋街医院？”Grace问。
”只是可能。万国说郭美歌也不见了。他怀疑Jojo和郭美歌在一起，所以打电话给我。”
”啊？这……”
”医院约谈，你知道吗？医院会突然找销售代表谈话，了解是否有不正当销售行为。”
”那为什么找我们？我们做了什么？”
”喂，你别乱讲。我们能做什么？合规政策像一把剑天天悬在头顶，还能做什么？”
”那，难道是千马乱搞？”
”什么乱搞，还能不能专业一点？别乱猜了，医院约谈也是常规，不用紧张。”
”那，Jojo怎么办？要不要去看看她？”
高明把身子靠向椅背。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貌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不用做任何事，Jojo应该能应付。而且万国也过去了。”高明说。
Grace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Jojo是我们的人啊！”
高明被吓了一跳。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吃惊地看着Grace。Grace也看着高明。稍顿——
”对不起，我不懂这些。”
Grace说完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停下来，看着高明又说：
”你看，如果刚才我陪着你就不会和工商局的人吵架了。现在多被动！”
高明无语地看着Grace走出玻璃门。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始拨座机。
”Hello， Johnny! I am sorry I was not able to finish the call this morning…（你好，Johnny！早上我没能开完电话会议我很抱歉……）”
油醋街上，已经穿上了大衣的万国小心地在车缝中过马路，频频伸手示意车停人过。一会儿，万国在油醋街医院的中央花园边迎面碰上了石龙岗。
”李老爷子应该还没出院。我直接去找他。”万国说。
”那得仓总去才行。那老爷子谁也不认，就认仓总的么。”石龙岗提醒道。
”不管了。”
”仓总呢？”
”徒弟的事还得师父出马摆平。我不说了，你等我消息，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说着万国三步并作两步往住院楼走去。石龙岗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要找老爷子仓总一个电话就行了啊。干嘛不找仓总帮忙！”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万国走出电梯，走进特需病区。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他被矮护士喊住。
”万医生！”
他停下脚步，说：
”你早班啊今天？”
”是啊！我休息了几天你就已经出院了。你现在来干嘛？”
”那个，李云鹤教授还没出院吧？”
”你来看李教授啊？他在呢。今天来看他的人真多，院长也来了。”
”院长？孙四平？”
”不是，是一个副院长。我也不认识，头一次见。”
”韩门？”
”啊？什么门？”
”哦，没事。我进去了，你忙！”
说着万国继续往里走去。他皱着眉头，脚步也放慢了，貌似有所顾虑。
正在这时，万国发现最里面那间病房的门开了，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万国停下脚步。他一直盯着那个人，一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随后，那个人也发现了万国。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在过道里，互相看着，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稍顿——
”万医生！”韩门说。
”韩院长！”万国说。
韩门咧嘴笑了。万国却笑不出来，只是撇了下嘴角。两个人继续四目相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门和万国肩并肩地走在中央花园边的路上。韩门貌似很兴奋，而万国则忧心忡忡。
”看见那个院标没有？”韩门指着中央花园的院标说，”我办公室窗外挂着一个同样大小的，天天压住我，压力山大。”
”别装。你什么时候有过压力？”
”呵呵，看来你还没忘记过去的事情，对我不友好。”
”油醋街医院变了很多，我不喜欢，一点韵味也没有了，都是高楼。”万国转移话题。
”没错，就这块中央花园一直没变。可现在在那儿装上了一个园标，也蛮怪的。”
”还记得当年我们打赌，看谁能测出中央花园的中心点。”
”呵呵，现在不用打赌了。看，那个院标就是中心点，分毫不差。”
”你，来了蛮久了？”万国问。
”也没多久。你也不来看我。听说你们是我们医院最大的供应商，是不是？”
”明知故问。你不是管我们的吗？”
”你呀，还是老脾气，什么都喜欢点穿。这不聊天么，有时候需要明知故问。”
”你也没变，什么都要讲个明白。”
”我一来就召集最大的几个经销商开会，想和大家见个面。可是，你却没来。”
”我们早就认识了，没必要吧？”
”没错。可是你也没必要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来凑数吧？”
”她回来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你们的同行，这摆明是砸我的场子。这件事，我记下了。”
”你要记下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懂。呐，一晃就是20年。万医生，你毕竟不是当家人，我看你也不容易。”
”今天能说这句话，你也不容易。”
韩门低头而笑。两个人已经走到急诊大厅外面。他们停下了脚步。韩门问：
”你刚才去看老爷子的？”
”你呢？你在老爷子的病房里，难道他已经认你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他的脾气。我在里面坐了十分钟冷板凳，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事你也得记下。”
”你怎么看见我在就不进去看老爷子了？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有。我徒弟在你们医院失联了。”
”失联？”
韩门吃惊地看着万国。
听力检查室的隔音门仍关着。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人，而且出奇地安静。
检查室里，厚实的隔音棉包裹着墙壁的每个角落，奇怪的机器摆满了屋子。
郭美歌——啊！终于看见了郭美歌——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对面，有一张空着的椅子。
屋里没有其他人。郭美歌坐着一动不动。她的黑色大包放在椅子边的地上。
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看了眼郭美歌，然后走过去。
”你好，郭美歌！我姓吴，是油醋街医院行政部的。”
郭美歌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握手，然后两人都坐了下来。郭美歌盯着吴行政看。
”你是油醋街医院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难道说油醋街医院每个人都认识？”吴行政好奇地问。
”你这个年龄的我还真每个人都认识！”
”有意思。不过你说对了，我并不是天天来医院上班的。”
”哦……临时工？”
吴行政哈哈笑了起来。他边翻开文件夹边摇头。
”这个我还真不能多说，希望你原谅！我们进入正题吧。你是——哪家公司？”
”千马医疗。”
吴行政马上翻到一个文件表格，开始在表格里寻找“千马医疗”几个字。
”千马医疗……很熟悉的名字……”
”刚才你的同事已经问了很多很多的问题，我都答了。你现在还在问我是哪家公司的。”
吴行政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郭美歌。
”不好意思啊郭美歌，我是最后一个问你问题的，问完了我们就结束。”
”我是说你们应该有沟通的呀，一个团队的么，问过的问题就不要再问了，不对吗？”
”没错。不过我们也要按照流程做事。我首先要确认你的身份，这样才不会搞错。”
”我叫郭美歌，是千马医疗负责油醋街医院的销售代表。女，3……”
吴行政忙伸手止住郭美歌。
”不用不用不用！女同志不要随便透露年龄。这样，我问，你答。可以吗？”
郭美歌点了点头。吴行政收回了手，继续看文件里的表格，然后开始念。
”千马医疗，CBC导管，手动和电动病床以及推车，还有手术器械，缝线……”
”是不是很多？”郭美歌问。
”你们卖的东西还真蛮多的。我是外行，怎么感觉你们什么都卖啊！”
”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能什么都卖。可是有些产品我们不愿意卖，所以就没卖。”
”你们是经销商，卖那么多不同公司的品牌，那应该签约了很多家原厂了？”
”你还懂蛮多的哈！比前几个强多了。”郭美歌大声地说道。
”和你这样聪明的女子打交道，没有几把刷子岂不是难为情！”
”他们刚才可没难为情。对的，我们和很多原厂合作。不过最大的是朗飞公司，美国的。朗飞公司的CBC导管是我们的主营生意。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吴行政在文件上不断地写着什么，还圈圈画画。郭美歌继续说：
”对了，和我一起的那个人，Jojo，李娇娇，就是朗飞公司的。她是我朋友。”
”哦，我知道了。”
”她在哪儿？”
”她就在隔壁。她也蛮聪明的，你们都是不简单的女子。”
”错了，我们无比简单。是你们想复杂了。”
吴行政看着郭美歌，居然微微点了点头。他眼里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这么说，你先审完了她，才来审我的？”郭美歌问。
”哎唉！我可不是审你，是谈话。你要不愿意谈，呐，门没锁，你可以随时离开的。”
说着吴行政抬起手指着隔音门。郭美歌看了一眼隔音门，点了点头。
”你思路蛮清楚的。我也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好，我们谈，我没什么好怕的。”
”谢谢你。说正题，你说只要你们愿意你们什么公司的产品都可以卖。为什么这么说？”
”开始实质性问题了哈？”
”我想到什么就聊什么的。当然，我也有中心思想。”
”那有没有段落提纲？”
”这个……没有。因为我已经是最后一个段落了，前面几个段落不都结束了么。”
”那你是最厉害的角色了？一般最后一段都是高潮，哦不是……那什么……”
”哈哈哈哈！把最好的留到最后。没错，我会问最重要的问题。”
”那我就干脆自问自答吧，因为我知道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吴行政无奈地看着郭美歌，边摇头边微笑。郭美歌却一如既往地得意洋洋状。
”还是我问，你答。”吴行政说。
门诊电梯大厅里挤满了焦急地等电梯的人。一部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人群往前涌。一个身穿红白色制服的电梯操作员挡住了人群，大声地喊着：
”这是手术室专用的，只有医生能进！大家靠后了，谢谢谢谢！”
韩门挤进了电梯，万国随后跟上。电梯门随即合上了。电梯操作员微笑地看着韩门和万国。
”韩院长！万总！请问去几楼？”
”12楼。谢谢！”万国说。
”万总？”韩门来劲了，”呵呵，我听着怎么那么怪呢，万医生？”
他指着万国对电梯操作员说：
”以后就叫他万医生，别叫万总，别扭！”
电梯操作员没敢吱声。万国则似笑非笑地耷拉着眼皮，也不吱声。韩门觉得没趣，便问：
”这门诊大厅的电梯就一直这样乱啊？”
”嗯。想了很多办法，可是人流量上升得太快，而且设计方面也有缺陷。”电梯操作员说。
韩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电梯的楼层按钮。只有12层的亮着。
电梯操作员一会儿看看韩门，一会儿看看楼层按钮，不知道韩门在观察什么。
听力检查室内，吴行政坐在郭美歌对面，正低着头快速地记录着什么。郭美歌在说话。
”你刚才说我看起来和其他销售代表不一样。你说对了。我可能是在这家医院里资格最老的销售代表了，因为其他公司在这家医院的销售代表一般做三四年就晋升了，然后换一个人继续做。而我从来没有晋升过，我一直做了十年的销售代表，一直在这家医院。从大学毕业一直到现在，一直在这家医院，从来没做过其他工作。所以，怎么说呢，我非常珍惜这家医院，不，不是珍惜，是，珍爱，对，我珍爱油醋街医院。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这家医院，我还怎么过日子。”
吴行政停下了笔抬起头来。他吃惊地发现郭美歌居然有眼泪夺眶而出的势头！
”郭美歌，我现在告诉你今天为什么会找你谈话。几天前医院接到群众举报……”
”我早猜到了。那天我在，我知道事情的经过。那人……”
吴行政伸手止住了郭美歌。
”听我说。我们事后进行了调查，发现这个举报牵涉到贵公司。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我们会听取每一方的陈述，包括相关医生。你也知道，举报人怀疑医生和贵公司，或者代表贵公司的郭美歌你，存在着不正当的利益关系，从而对患者构成损害。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帮助我确认一件事情。”
”没有。我没有和任何医生有过任何不正当的利益交换。”
吴行政盯着郭美歌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记录。郭美歌继续说：
”十年，我没有和任何医生有过哪怕一次的利益交换。金钱，物质，旅游，招待……”
吴行政继续记录着。
”这就是我刚才说着说着动了感情的原因。我把我和医生的关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玷污这种关系。十年，从来没改变。所以，我自信，我勇敢，我不怕和你说任何事情，只要不涉及商业秘密。”
吴行政边记录边说：
”所以你很不一样。你和我接触过的其他销售代表的确有天壤之别。”
他停下了笔抬头看着郭美歌，发现她也怔怔地看着自己。
”你的上司是谁？”吴行政突然问。
”他叫万国，一万的万，国家的国，是千马医疗的总经理。”
吴行政又开始低头记录了。郭美歌转了几圈眼珠子，然后说：
”他的上司是仓乙满，是千马集团的董事长。”
她在说仓里满的时候故意把“里满”说成“乙满”，而且还说得含糊不清。
”呵呵，你真有趣。”吴行政继续写着，”一般人我问什么就答什么，而你一股脑儿把最大的老板也说出来了。很直爽啊，我喜欢。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万国，还有仓里满和油醋街医院的医生或者任何员工有不正当的利益关系？”
正在这时，厚重无比的隔音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吴行政和郭美歌都吃惊地看向门口。
韩门，从门外信步走了进来。
”韩院长？”吴行政喊道。
”果然在这里！”韩门说。
吴行政已经站了起来。
”韩院长您是……”
韩门看了看郭美歌，郭美歌也慢慢地站起了身。韩门说：
”她老板发现找不到她了，很着急，就托我在医院里一起找一找。”
”她老板？”
”万国，万医生。我和万医生是旧交，不过已经有十年没见面了，今天早晨才偶遇。”
”哦，这里隔音而且没信号。不过我们都是按程序操作，郭美歌可以作证。”
韩门摆了摆手，”没事，人找到了就好。你们继续，我出去和万医生说一下。”
”我师父在外面啊？”郭美歌兴奋地问。
”他在外面。你都把他给急坏了！”
吴行政说：”去把你师父喊进来吧！”
郭美歌颇感意外地看着吴行政，然后又看着韩门。
”去把他喊进来，快！”韩门挥着手说。
郭美歌一副破涕为笑的神情，拿起地上的大包就往门外跑去。
万国在外面看见隔音门开了一条缝，郭美歌从缝里钻了出来——门重！万国笑了，那是一种掩饰不住不由自主的微笑。郭美歌一把抱住万国，脸蛋却晃来晃去不知道该怎么放。就一瞬间，万国轻轻拍了拍郭美歌的后背，然后用双手把她扳离了自己。郭美歌退后一步，扯了扯快滑下肩膀的包，说
”喊你进去呢！”
”可以吗？”万国装傻。
”你怕吗？”
”我怕的。”
郭美歌莞尔一笑。她正要拉着万国的胳膊走进听力检查室，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美歌转过头去一看，发现Jojo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的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
郭美歌把手从万国胳膊上挪开，然后走过去拉住Jojo。
”你完了啊Jojo？我也差不多了。走，我们一起进去。”
”我都看见了！”Jojo轻声地说。
”那就当没看见。走！”
检查室里吴行政在和韩门面对面站着谈话。
”韩院长，这家千马医疗真的很奇葩，人员素质不错，和我接触过的其他公司完全不一样。”
”开眼界了？”韩门问。
”还真是。你和他们很熟吗？”
”岂止很熟。”
吴行政看着韩门，露出了难以言状的表情。这时隔音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
吴行政说：”不如我先撤？你和他们聊，我去你办公室等你。”
”哎唉！认识一下万医生。来！”
韩门说着把吴行政拉到万国面前。
”来，我介绍下。这位是小吴，这个，他的职务还不方便说。就小吴吧，反正你们懂的。”
”已经不小啦，还小吴！”吴行政说。
万国和他握手，说：
”你好！我是万国，来自千马医疗。请多关照。”
”是万医生！”韩门说。
”哦！你也是医生？”吴行政问。
”以前，以前是。要英语考试的话，这里得用过去式。”
”啊！幸会幸会！那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喝茶？”
韩门突然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你可别吓人家！你请人喝茶，人都得吓死。行了，还是我请吧。”
吴行政也笑了起来。万国又多看了吴行政一眼，说：
”今天我徒弟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里哪里！都是常规工作，请别见怪！你徒弟非常出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韩门看向Jojo；吴行政看向Jojo；然后万国和郭美歌也看向Jojo——好像她是多余的。
Jojo倒也落落大方。她微笑着看着众人，还用手撩了撩头发。万国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美歌，Jojo，我们走吧。”
”我送送你！”
韩门说着顺手拍了拍万国的肩膀，作势要往外走，却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吴行政。
”谢谢你了小吴！”
”不客气，韩院长！”
吴行政看着韩门搭着万国的肩膀往门外走去。几个人快到门口的时候郭美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吴行政喊道：
”你刚才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着郭美歌和吴行政打哑谜。郭美歌又喊道：
”答案就一个字——不！”
吴行政也喊：”更准确地说，你的答案是——不知道？”
郭美歌看着吴行政没有回答。稍顿，她转身走向门口。所有人跟着一起出了门。
”这事我就算帮你办成了。你看，到现在我还怕你说我是个不肯帮忙的人呢！”韩门说。
”我还以为是你扣住了我的人。”万国说。
四个人在门外站住。
韩门说：”你错了。其实我也是约谈对象之一啊！好了，这个就不多说了。”
”感谢啊！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万国又想伸手又没伸手。韩门微微一笑，说：
”收到。”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然后转身离开了。万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万国离开后郭美歌和Jojo沿着中央花园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嫉妒。”Jojo说。
”哎？嫉妒？”郭美歌不明白。
”你师傅真是一个有情义的人。你一失踪，他就出现。就像按了一个按钮，马上启动。”
”什么比喻啊？机器？”
”刚才在听力检查室里站在你们几个人面前我就像一个傻子，一个没人认领的孩子。”
”我说过的，在千马就是有人情味。你们这些外资企业的人啊，没劲！”
”是'人情味'啊，还是'情人味'啊？”Jojo八卦全开。
”说什么啊，是'师徒情'好吧。”
”呀！好一个'师徒情'！当我傻的。”
”有一句老话，说女儿就是父亲的前世小情人。你听说过吧？”
”所以还是情人。”
”一定要说是情人的话，就是这种概念的情人。”
”你可什么都敢说。对了，还什么都敢做。”
”因为我心里没鬼啊！你说情人就情人，没做亏心事，随你怎么说。就这样。就像刚才在听力检查室里，我不但不怕，而且还很兴奋，和他斗嘴来着。怕什么？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怎么还兴奋了呢？”
”碰上这种场面我就会兴奋。他问我问题，我回答。可我也会设圈套让他给我提供情报！”
”什么情报？”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对了，你刚才怎么样在里面？”
”捣糨糊呗。我也没做过什么。不过我蛮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被医院喊去谈话。”
”你以为我是久经沙场啊？我也是第一次好吧，十年里面第一次。”
两个人继续走着。郭美歌发现Jojo失去了锐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到现在我也没给老板打电话。”Jojo说。
”也没人打给你吗？”
”没人。”
”微信呢？”
Jojo“切”了一声，然后不停地摇头。
”我的微信都要爆掉了，都在找我。”
这时中央花园里几个正在安装院标的红白色队员向郭美歌招手。郭美歌也向他们招手。
”这几个人肯定也知道我刚才失踪了，现在肯定也知道我已经不失踪了。”
”绕口令啊你？烦不烦？”
”嘿嘿……”郭美歌笑了。
”你，怎么就被举报了呢？”
”说不清。家属情绪过激，说了不该说的话，被韩门录了下来，就被当举报处理了。”
”这个韩门，还真是邪门。”
”他路子蛮怪的。有时候觉得他挺仗义，有时候又觉得他满脑子坏水。”
”他和你师父还挺熟的哈。”
”他们俩应该是同一届的吧，在医大读书的时候。后来么，就分道扬镳了。”
”我也听说了一些你师父的故事。我也就听听而已，当做野史娱乐娱乐。”
”什么野史，那么难听。我师父他们那几个人的故事不要太多哦！”
”哪几个？你师父，还有你师父的师父……”
”什么我师父的师父啊？仓总又不是我师父的师父，他们是同辈的好吧。”
”对哦！”Jojo停了一会儿，又问，”喂，你们仓总，是哪里人啊？”
”磊矶村。我们公司除了磊矶村来的，就是上海来的。”
”磊矶村在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在我们公司说起磊矶村就好像都知道是哪里。其实知道的人不多。”
”网上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我没查过。反正，在大西北某个角落里吧，是个有很多山的地方，还有老鹰。”
”老鹰？”
”仓总可喜欢老鹰了。他办公室里有一头好大好大的老鹰标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鹰……”
Jojo说着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你傻呀！上海的天上哪有老鹰！要有的话我天天骑着老鹰来油醋街医院，怎么样？”
”然后我们开发一个app，叫做'共享老鹰'！”
”哈哈哈哈！共享老鹰！就这么定了！”郭美歌笑成了一朵花。
此刻在韩门办公室里，吴行政正坐着看手里的文件夹。韩门打开窗，然后站在窗前看对面仓里满的窗子。
吴行政见状起身把门关上。
”你说得没错。如果有动作，也是他们最高层操作的。”吴行政说。
韩门继续看着窗外，身子一动不动嘴巴却在说活。
”你确定？你才约谈了两个人，一个原厂的，一个销售代表，你就下了结论？”
”我是做这个的。不要说约谈，几句话我就能判断谁有问题谁没有。”
”你思路不清。”
”我知道今天的约谈只是走过场，但是要说真正的目标……”
韩门突然转过身来厉声打断吴行政。
”行了！你有没有提及万国和仓里满？”
”有。原厂的那个人根本没见过仓里满，和万国也不熟。郭美歌么……”
韩门慢慢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心不在焉地翻着桌上搁着的文件。吴行政继续说：
”郭美歌只是说她不知道。”
”她肯定不知道。她如果参与了仓里满就不可能让她在我们医院一做就是十年。”
”这个有道理。”
韩门把身子靠向椅背。他盯着吴行政，貌似想找出他脸上是否有异样的信号。
”你，是不是开始觉得千马也许是干净的？”
吴行政在韩门的逼视下低下了头。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鼓起了勇气。
”准确地说，是有点被说服了吧。”
”说。”
吴行政抬起头来。
”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顺理成章。千马医疗，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只要愿意，可以卖任何产品给你们医院。我不说其他的，就说关键的一点，就是——价格。”
”最低价中标。”
”没错。要做到最低价中标不是难事，但要做到每次都以最低价中标就难了。”
”成本。”
”正确。经销商要运营，不能每次都做亏本买卖。可是千马却可以做到低价而不亏。”
”他们的运营成本可以低到罕见的程度。”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运营成本是多少，但我们可以推断出只有他才有可能做到这么低的成本。”
”仓里满是圈子里最强悍的价格杀手，他能拿到原厂能给的最低价。”
”这只是第一个因素，还有人员配置的合理性。”
”他有，而且只有一个在油醋街医院做了十年的销售代表。业界罕见！”
”关键不是销售代表的人数，而是生产力。业界罕见的是这个销售代表的生产力！”
”说这个郭美歌一个顶十个都不夸张。”
”她一天拜访的客户数量要比其他公司销售代表多5倍。她从不会长时间等待客户浪费时间。”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团队为她提供客户的即时行踪信息。简直是一套人肉GPS系统！”
”这就是千马集团的杀手锏——他们的后勤服务公司。”
”身穿红白色制服的千马后勤服务人员一共有500名，遍布医院每个角落。”
”郭美歌想找任何医生，这套人肉GPS都能立刻搜出该医生的行踪，然后报告给她。”
”所以千马在油醋街医院的销售代表其实有500个之多，不，是501个。”
”500个兼职，1个专职。”
”500个兼职的除了能自己养活自己，居然还能创造效益！”
”生态么。现在流行说经济生态，这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现在才流行？人家仓里满在10年前就开始做这个了，一直到现在。”
”是个高手，我很想见见他。”
韩门看着吴行政，没有吱声。稍顿，他说：
”甚至在医院外的油醋街都不能逃出这套人肉GPS的法眼。”
”那就是千马集团的另一把杀手锏——他们的油醋街一号餐饮连锁店。”
”整条街都是他们的。”
”比整条街都是他们的更可怕的是，整个医院的人心，都是他们的。”
”美食得人心？”
”不要小看美食的魔力。你们医院平均每天消耗外卖100份，和你们的手术量一样。”
”都是油醋街一号的外卖？”
吴行政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纸，然后拿出一张递给韩门。
”73%的外卖是油醋街一号提供的。”
韩门接过那张纸，耷拉着眼皮稍微看了一眼。吴行政继续说：
”所以油醋街一号在油醋街医院的品牌曝光系数为8，又是一个业界罕见！”
”我也爱吃他们家的。”韩门说，”番茄油肉。”
”今天中午我订了他们的盒饭，是套餐，有优惠。”
”你没给我订？”
”没有啊！我哪知道你在这儿吃中饭。”
”思路不清。”
”还思路不清？从价格说起，然后人员配置……”吴行政颇感委屈地说。
”不是这个。是说你不知道今天我在这儿吃中饭，思路不清。”
”那我可以马上帮你订啊！微信就可以……”
”那就不止思路不清了，是思路混乱。”
吴行政刚掏出手机，又被韩门呛得气着了。
”我现在已经没有思路了！”
”千马的水，远远要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啊小吴！没有思路是斗不过他们的。”
”千马做得滴水不漏，圈子里其他公司根本无法撼动他们在油醋街医院的地位。”
”最低价中标，国际领先品牌，无可挑剔的服务，还有人心，面面俱到，怎么撼动？”
”那就不要动。”
韩门一愣，看着吴行政，然后终于咧嘴笑了出来。他用右手食指频频点吴行政，说：
”你，的，思路，回来了。”
”谢谢你，韩院长。”
”是副院长！”
”有意思吗，韩院长？迟早的事。”
”思路不清！”韩门沉下了脸。
”我也许思路不清，可我想象力丰富。我能把两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韩门又咧嘴一笑。他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再次走到窗前看着对面。
”你刚才怎么去的听力检查室？12楼。”
”坐电梯啊！你不是说爬楼伤膝盖吗？说起电梯，你们门诊的那部电梯，哎！那个乱！”
”这就对了。”
韩门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风灌入，吹动了他的头发——他喜欢稍长的头发，飘逸。
吴行政看着韩门的背影，一脸迷惑——他问电梯干什么？这时韩门突然朗诵了起来：
”背对着你，我的脊梁也能感应到你无辜的疑惑。问你电梯，你在想我有没有搞错。”
”好诗！倒也说出了我内心翻滚的云朵。”
”是词，现代派。不过你内心翻滚的云朵是几个意思？窗外可万里无云。”
”零个意思。纯粹为了押你的韵。”
”你说你想象力丰富能把不相关的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现在看来你只是偶尔如此。”
此时就在对面仓里满站在窗前也看着外面。百叶窗帘没有拉起来，只是把叶片扭成水平，视线直直地看出去。
传来敲门声。仓里满就像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稍顿，门打开了，万国走了进来。他轻声走到仓里满身边，想说什么，见仓里满不动，便转身走向吧台。
万国整理吧台。他挑出几瓶琥珀色的和无色的酒，把它们推到角落里，随后拿出一瓶气泡水。
”也不能说不喝就不喝，会有戒断综合征，不懂的啊？”仓里满说。难道他后背长眼睛？
”逐渐减少饮酒量。从你办公室做起。”万国说。
”那就把吧台拆了。”
”别！吧台别拆，可以多放些水啊，茶呀，或者，添一台咖啡机吧。”
仓里满把百叶窗帘的叶片扭竖起来，室内顿时暗了下来。
”楼下就是自己家的咖啡店，要咖啡机干嘛。我只喝高南做的咖啡。”
”郭美歌同学没事。”万国端着一杯水说。
”早就说了。你不听，沉不住气。”
”她是我徒弟。”
仓里满在自己的椅子里坐了下来，问：
”是不是韩门捣的鬼？”
”不知道。”万国也坐下了。
”你和他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不噶苗头？”
万国愣住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是好事。我也是通过龙岗查到美歌下落的。”
”龙岗也不是特地要偷看你。”仓里满说。
”没有特地不特地之说。看就看了，就算是偶尔特地看看吧。”
”你可以偶遇韩门，我也可以偶尔看看你。”
”我和韩门还真是偶遇，是在老爷子病房外面碰到的。”
”他身上满满地写着两个字——阴谋。你看不见的啊还说偶遇？”
”至少今天没看见。是医院约谈，就是上次郭美歌说的病人家属被录音的事。”
”阴谋。没有礼貌。还有脸去看老爷子。”仓里满一股脑儿扣了三顶帽子。
”表面上看不出毛病。现在至少郭美歌没事了。接下去，就该轮到我了。”
”他敢！”
”他不会找我。是我要找他。”
”难道你在我办公室戒酒是为了找他喝酒？”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要小心龙岗那儿。”
”被龙岗偷看到，你不爽了？”
”门诊大厅的电梯很乱，而且一直没有改善，会被人利用的。要提醒龙岗赶快行动。”
”最近的一次后勤招标，到现在只过了半年……”
”电梯那点事，可以拿出来作为一个单独的项目招标，属于蚂蚁窟之类。”
”蚂蚁窟？”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蚁穴，蚂蚁窟。”
”呣……”仓里满琢磨开了。
”多少年来我们的策略一直是要做到密不透风，水泼不进。现在有一道口子了，电梯。”
”那就得补。你有什么想法？”
”交给龙岗吧。他脑子活，办法多，关键要提醒他要马上办，要赶在招标前行动。”
”真有可能为了电梯的事招标？”
”你知道为什么吗？”万国凑近仓里满问。
”又是韩门？”
”他刚才和我一起坐的电梯去门诊12楼找郭美歌。在电梯上他一直在左看右看琢磨着。”
仓里满低下了头，开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搔挠下巴。万国继续说：
”你曾经说过，我们几个人的脑子往往会想到一块儿去，有共振的。”
”所以你想到的，他也一定会想到。”
万国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