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院
奕征赶到慎刑院的时候,在审讯室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钟情。
空气中血腥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来者的嗅觉,让人凭着味道便能想象出用刑之残酷。
她被捆在架子上,外面的衣裙已让人撕碎凌乱的丢在一旁,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衣。她身上最明显的是鞭痕,伤口不断渗着血,染红了一大片衣服,还有许多细小的,让人看不出是什么刑具弄的伤。她不停颤抖着,咬着牙,强撑着抬起头,以为是行刑的人又回来了。
她抬眼发现来者是奕征,眼泪从已经干涩的眼眶里滑落出一两滴。
奕征看着这样的钟情瞬间慌了神,他没想到慎刑院的人下手居然这么恨,这时往死里打啊。他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来,鼻头一酸,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来接你回昭华宫。”
钟情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被打的时候,用力咬住了嘴唇,上面的血已经干了,勉强也只能半张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空气里充斥着她最讨厌的血腥味,可就连她的嗓子里都是这种可怕的味道。
她的声音太小了,奕征只得凑近了听。
“我好冷。”
奕征立马让人放下钟情,用拿来的披风将她裹住,好让她保存些热量。
他原本是想让轿子将钟情送回昭华宫,可又觉着轿子摇摇晃晃,倒是让本就伤痕累累的钟情更加难受。
“你若不介意,我将你抱回去,比轿子辇子都要稳。”
钟情看着奕征认真的眼神,轻咧嘴角笑了笑。
天一下子就黑透了,宫道一如既往的昏暗,两旁筑着高高的宫墙,头顶上的月亮似乎比宫墙上高高挂起的宫灯还要亮。
下午的暴雨虽然去的快,但青砖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没有水洼,可路有些滑。
奕征稳稳地横抱住钟情,时刻留意着脚下的情况,他知道若是他走得不稳,钟情就多受一份颠簸。
月光整片整片洒落在大地上,毫不吝啬地向人们施舍着自然的恩泽。
钟情的脑袋靠在奕征的胸膛上,月光轻落在脸上,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的呼吸长而缓,奕征能清楚地听见她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心跳的很快,钟情能清楚地听见他的每一次心跳。
“奕征,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的话等伤好了再同我讲。”
“我喜欢你。”钟情用轻微到只有她和奕征能听到的气息说。
她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胆小,有的话原来只有快到离别时,才敢说出啊。
奕征愣了一下,加快了步子。他想着要快点到昭华宫。
昭华宫
太医已经在殿中候着了,一应宫女端着热水、毛巾、药在门外候着。
离因看到钟情时,她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一条缝,向外瞧了一眼,像只虚弱的小猫,嘴里惦念着叫‘娘娘’。
慎刑院的何公公也跟着来了昭华宫,但是不敢进殿,只在殿外候着。
离因也没空搭理他,一心扑在钟情身上。
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送,宫女们都忙的乱了阵脚,都是些平时和钟情闹惯了的小丫头,看到她这个样子,都觉着心里不是滋味,有些爱哭的小丫头,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
“娘娘,钟情姑娘的伤,臣恐怕无能为力。”太医微躬着腰,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了整个额头。
“什么意思?”
“姑娘身上除了鞭伤还有许多似小刀划的和针扎的小伤口。伤口的血呈紫色,代表伤姑娘的刀上抹了毒,虽然毒性不强,但是进入体内的量大,一时难以治愈。”
“可有药?”
“这毒无药可治,一般都是微量,身体自行排出体外。可钟姑娘怕是熬不过今晚,唯有天山雪莲可稍微抑制毒渗透的速度。只是宫中没有此药。”
天山雪莲,这个词反复在离因的脑海转动着。她想起师父从前从西来的商人中得过一株。
“备马。”离因让底下的人立马准备马到宫门口。
“娘娘,这天太晚了。不如让侍卫套辆马车吧。”小羽在一旁提醒道,这个时候王后独自出宫怕是不安全。
“无妨,有马就可。”离因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她必须马上出宫找祁彦清,拿到天山雪莲给钟情疗伤。
一匹马从宫中奔驰而出,穿过万家灯火,马上的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帽子下人的脸,只觉一阵黑影飘过,马直抵一个叫奉清院的地方。
离因顾不上拴马,将马绳交给看门的小厮,便朝里面跑去。
这儿看上去和它的名字不同,从外看是个喧闹的地方,夜深了,仍然门庭若市。
离因穿过喝茶看戏的人群,直接走到了院子的后头。
奉清院的前面是个茶馆,可后面却别有洞天,外面的嘈杂声一下被一堵门封住,里面格外幽静。
离因推开师父的书房门,她知道师父饭后总爱在书房看书,所以这个时候必在书房无疑。
“师父。”
可一推开门,却发现房中除了师父,还坐着其他的师兄弟,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人。按理说,师兄弟们分散在各处为梁搜集情报,应该极少聚在奉清院,今儿怎么到的如此齐。他们的脸上的表情颇为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主?”祁彦清见离因来了,立马起身上前迎。他见离因来了,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眼神隐藏不住刚刚的悲伤。他欲言又止,良久才说了一句:“公主节哀。”
离因一下被弄糊涂了,为什么说节哀,钟情明明还在昭华宫躺着,师父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师父是什么意思?我是来拿天山雪莲的,钟情受了伤,要以此为药。”
“公主还不知道?”看着离因迷茫的眼神,祁彦清估摸出她还没有收到消息。一下不知从何说起,底下的众人皆屏息不敢多言,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景王四日前在宫中崩了。”
离因怔住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着师父和众人的表情,不想是在同她说笑,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哥哥半月前才给我来过信。”
“事发突然,景王是一夜暴毙的。”
离因的脑子生疼,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不会的,师父你快把天山雪莲给我,若你不想给,不必编个谎话来哄我的。”
小厮拿来了雪莲,离因将它放在口袋里,便飞奔出去。
哥哥,你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还要陪我一起去打猎,一起去赏花,一起去喝酒,你说过还要带上小侄子的。你怎么说话一点也不算数,你就是大骗子。
离因一边骑马飞奔回宫,一边暗自嘟囔着,泪迎着风,一串细线般划过脸庞。
昭华宫门玲珑正焦急地等着主子回来,“娘娘,钟情怕是不行了。”
又是当头一击,离因下马还未站稳,没等人来扶,就立即跑回宫。
“娘娘。”钟情知道是离因回来了,睁开眼,朝离因笑了笑。
离因跪坐在床榻前,握着钟情的手,声音微微颤抖道:“钟情,你会没事的。”看到钟情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样子,离因的心里疼极了。
“公主。”钟情又叫了一声离因。
“钟情,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从师父那里讨了药。”
“这一生能跟着你,是钟情最大的福分。”
“钟情别说胡话,什么这一生的,你还要陪我很长的时间。”
“娘娘,我……”‘呃’的一声,钟情嘴角吐出了血。
离因慌忙拿起手帕帮她拭去血,可血止不住,她只能拿手给钟情擦擦。“别说话了,等你好了,我们有大把的时间,我还要带你出去玩,还要像儿时说的,一起去闯荡江湖,还要给你觅个好夫婿,将你风光大嫁。”离因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流,连语调都变了。
钟情抬起手想要帮离因抚去脸庞上的泪水,她微微咧开嘴角,笑着说:“公主,好好照顾自己。”
语罢,手还未触到离因的脸就放下去。
陪你一起胡闹,现在陪你一起面对危险,往后也要一直一直如此。
往后也要一直……已然没有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