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听了,回头看了一眼缓了半天才冷静下来的县令。
“大人,难道桃林除了奉行国家的刑罚以外,还有自制的规矩吗?”
“下官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既然大人已经断案,为何还要乱用刑罚,逼灌汤药?”
县令大人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离殇的语气里有自己没察觉的愠意。
齐陵将他刚才去牢中所见所问的事粗略地交代一番。
那几个小差本就是拿钱行事的鼠辈,又禁不住吓,不等齐陵厉声盘问,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这个,下官是真的不知啊!”,他坚决一口否决,“下官只是断案,至于齐公子所述一事,下官定当严查!”
一旁的洛泞闻言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洛泞姑娘,先去照顾浔阳姑娘要紧”,齐陵按住了她的手,和即将出鞘的剑。
“报!”,一个捕快从外面进来,“报告大人,方才被盗的妇人说丢失的镯子已经找到了………”
好一个金蝉脱壳,“既是误会一场,那就劳烦大人把浔阳姑娘放了。还有,至于滥用刑罚一事,还望大人彻查”,离殇不打算和他纠缠,先带洛泞去看浔阳要紧。
齐陵害怕洛泞怒气上来,会动手,至于浔阳的情况,他隐瞒没敢细说。
齐陵自幼伴在离康身边,不近女色,离康死后,他跟着离殇和阿彻,渐懂人事。看到浔阳的模样,他心里知道几分,担心再生是非,便运功把浔阳体内的催情药给逼了出来,把浔阳安置好后,派人去请大夫,连忙告诉离殇。
离彻本来想见浔阳的,但是见除了洛泞,大家都不进去看,他也不好意思,反正在桃林还有几天,以后再找机会。
洛泞守在床边,大夫很快就到了,当下吃了药,又开了药给煎服,“已经没事了,姑娘大可不必太过担心”,齐陵运过功稳住过她的脉搏。
洛泞还是不太放心,握着浔阳的手,居然冷冰冰的,她连忙追问大夫一番,知道实情后,一言不发,起身出门。
推开门,离彻他们还在,“洛泞姑娘,浔阳姑娘还好吧?”,离彻忙问。
洛泞不答,握着手里的剑,冷声道,“滚开”
离殇见状,开口道,“洛泞姑娘,令妹恐怕还需人好好照看——”
洛泞打断,“她有没有事我知道,照看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
“姑娘何苦寻事端?”
“如若殿下知道是谁?还望告知”,洛泞见他不答,便说,“既然如此,我也自有办法”
“洛泞,是刘思言”,齐陵见她一意孤行,“你去找他麻烦,刘家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可是不去找他麻烦,谁敢担保他就会就此罢休?”,离彻发话。
“不过萍水相逢,何必苦苦纠缠?”,离殇不知道刘思言还会不会,他不会。
不会,都不会。离彻不会,他厌恶刘思言,却不会真的对他动手。洛泞不会,很快一切就会过去了,花花公子的秉性,不会长久。
“洛泞姑娘,你还是进去看看浔阳姑娘吧”,齐陵劝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洛泞闻言也就折身回去了,刚坐下,却被浔阳吓了一跳,“尘子哥哥,尘子哥哥……”,浔阳呓语,洛泞掖被子的手一下就僵了。
她以为,浔阳会忘了的,偏偏还记得。
狄尘子是狄府的养子,本来是宫中的梨园弟子,十岁时,狄青阳主持祭祀时见他投缘,便请求把他带回府中,畜养在家中的戏班。
狄青阳喜戏,浔阳五岁起他就亲自教她昆曲。因为狄尘子天资聪颖,狄青阳也时常手把手地教他。两个孩子就这样遇到了一起。
七岁的浔阳第一次见到狄尘子,他唯唯诺诺的,不敢和浔阳说话,浔阳想和他说话,傻傻地也学他那样小心翼翼。
狄尘子慢慢熟悉了狄府,不再怯怯诺诺的,浔阳却还似初见时,和他在一起,总是小心翼翼,倍加呵护,就像在守护珍宝。
后来,狄菲菲收了狄尘子做义子。
狄菲菲的母亲,浔阳的外祖母,在狄菲菲还小时就逝世了,狄菲菲懂事起就帮忙打理国师府,未曾停歇。可是,狄府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少爷后,府内的事务就渐渐由他过理了。
狄菲菲当然高兴,狄青阳对狄尘子也不戒备见外,狄府当然有流言,可是只在暗地里波涛汹涌,那个暗地,只有狄尘子知道。
狄青阳渐渐地觉得不妥,是因为浔阳,即狄府小姐狄舒蝶。
狄舒蝶对狄尘子的爱,明目张胆,不加掩饰。
狄菲菲虽然不愿意女儿和狄尘子纠缠不清,可是她知道狄舒蝶这辈子是放不下狄尘子的了,她看他的眼神,一如当初的狄菲菲看沈墨。
狄青阳却不像狄菲菲一样由着狄舒蝶闹,即便他为狄尘子除去乐籍,改名换姓,可是他毫无地位和功名可言。
但狄舒蝶把狄青阳订的婚事搅黄了,即使她闺阁不出。
三年前,狄青阳即便再次献计,却因旧疾缠身,没有办法主持祭礼,最终让狄尘子替行。
狄尘子只跟了他学两个月,即使狄尘子生性冷静沉稳、天资聪颖,可是真地知道改命化劫一事,也不免惊慌,更何况,祭品还是五百个孩子。
狄青阳知道,即使狄尘子不慌不乱,按部就班地照他教的来,他也会必死无疑。他自己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敢尝试,狄尘子才学了两个月,即便功成,亦难自保。
狄青阳虽然没有必要因为浔阳置于狄尘子死地。可是,狄尘子不去,那狄青阳犯的就是欺瞒圣上的滔天大罪。
但狄青阳万万没想到的是,狄舒蝶会替狄尘子去紫荆台,当昏税了三天三夜的狄尘子醒过来时,狄舒蝶的灵柩已停在狄府大堂,他跪在狄府园中七天不起。
浔阳的命,是洛泞给的,当初她想续沈墨的命,狄菲菲阻止了,这一次,她执意救狄舒蝶。她欠狄菲菲的,如果当初她没有带她去到藏书阁,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狄舒蝶醒过来,把过去十六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了她像她母亲一样聪明过人,几天之内习得改命化劫之术,救的却是一个昏庸的帝王,她的杀父仇人;忘了爱她如命却错手害了她性命的外祖父;忘了眼前的洛泞,不过是她母亲养了许多年的一只怪猫;却偏偏还记得,七岁那年遇到的狄尘子。
“尘子哥哥……尘子哥哥……”,浔阳呢喃细语,冒了一头的汗。
“傻丫头”,洛泞轻轻地给她擦汗。
“洛泞姑娘,浔阳姑娘的药好了”,是齐陵。
洛泞开门,齐陵笑着站在门外,她伸手试探着想把药接过来,齐陵却开口,“我来吧”
洛泞没有拒绝,转身进去了,齐陵注意看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却真的,看不见。
洛泞感觉到齐陵在看她,便说,“麻烦公子了,你把药放下吧”,放下就走。
齐陵把药端到桌上,挠了挠头,“你叫我齐陵就好”,却只有一句,说完就出去了,把门带上。
洛泞扶着碗,轻轻地搅了搅药,闻着好苦。
她不是没留心齐陵的剑法和功力,棋逢对手,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洛泞喂浔阳喝完了药,放下药碗,才不经意碰到盛着饭菜的捧盒,热气腾腾的饭菜的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