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人家都到家门口了，你也不请进来坐坐。”魏二玲一边往灶里塞柴火，一边数落着坐在身旁小板凳上的魏青。
魏青家的早饭一向都要等到小晌午的时候，才能吃上。有时候就直接当做午饭一并吃了。菜肴也总是多蔬菜，难得见到荤。所以她们全家人都是清一色苗条人。
“这个星期你都没回来住，晚上住哪里？有地方住的吧。在学校里饭吃的饱吗，生活费够吗，这次要不要多给你点？”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总是这么啰嗦。”魏青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泥土地面上随意画着。
“你这孩子，我还没说两句，你就听得不耐烦了。以后你想听，都没机会喽。”
“净在孩子面前瞎说。走，你们房里去吧，这边我来。”魏续伟提着满满一桶水，从门外走进来，他将水倒进隔间的大水缸，然后把桶放在水缸旁的石墩上，最后笑盈盈的走过来，接过妈妈手上的踢火棍。
在魏青面前，魏续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慈父面孔，即使是刚刚跟爷爷奶奶吵完架，打架打到住进医院，他还是如此。也许，不管环境如何，他只想在自己女儿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美好的形象吧。
房间内，魏二玲坐在房门口，穿花。这是一种手工活，按件计价。饰品店里那些凡是带着珠珠或者皮筋上用线缝上装饰的饰品，大多都是手工作品。而这些饰品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农村这些零散劳动力做出来的。
魏青无聊，也帮着魏二玲一起做。穿针引线，穿珠子，缝花样，她做的很顺溜，每件做的都很精致。就连收件的老板娘都夸这个小姑娘心思细，手工活做的好。
“送你回来的那个男孩，长得挺俊，秀气的不接地气。你同学？”魏二玲也不看着魏青问，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线，手飞快的将一颗颗珠子穿在饰品上。
魏青停下手中的针线，她担心和魏二玲再待在一起，还不知道她又要问些什么，“妈，你今天咋那么关心我来了，平时逗你说话，你总说，累，让我安静的休息会。”
魏青不耐烦的起身，准备离开。
“坐好，陪我聊会天。我们不谈这个了。”严肃，带着命令的口吻。
“孩大不由娘了，多说几句，都嫌烦了。”魏二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魏青一向乖巧的很，对爸妈的话从不反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莫名的有些烦躁。现在她自觉刚刚做的不对了，人也平静的一些。
“我跟你爸在叶庄的房子已经盖好几年了，顾及你，一直没搬回去。我想等你高考结束，我们就搬回去。”
“叶庄？我们家不是一直生活拮据，为啥还要去那里盖房子，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干嘛搬那去？”
“叶庄，就是你爸的老家。这个我们一直没跟你说过，我跟你爸都不姓魏。我是你爷爷抱回来的。你爸是招亲到我们家的。农村有个习俗，招上门的女婿，都要改名换姓。我们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落叶归根，我们也不能一直飘在这。”
魏青愣住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最近够烦的了，为什么还要给她增加烦恼。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跟我说。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
“胡说些什么？！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前几年你爷爷还在世，我们不想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我想也是时候跟你说一说了。”
“是时候？你们大人总是这样，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管什么原因，我是不会搬走的。这里是我的根，要走，你们走。为什么，为什么，从前不管你们怎么吵怎么打，我都忍了，因为这里有我的家，而你们是我的家人。现在你却突然跟我说，我站着的这块土地是别人的。我们在这生活这么多年，就像是几只猴子进村，显得格格不入。”
“你不要这么想，你爷爷奶奶把你当亲生的孙女，邻里乡亲也从没有对我们异样。这里仍然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只是，你要为你爸爸想想，他也有自己的根，他在这做牛做马二十年了，他累了。”魏二玲眼里噙着泪花，眼神飘向门外，
“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和你爷爷奶奶吵架吗？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会给他们养老送终，养着我们就是养着白眼狼。所以，我们做任何事，他们都看不惯，想着法的折磨我们。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四五个，而贫穷让她们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你爷爷当过兵，一条腿都被小鬼子的子弹打废了，他有抚恤金，而他们俩却生不出孩子。他们就领养了一个女孩，而后又抱养了我。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第一个女孩，供她上到高中，给她找工作，找对象。而她却为了逃婚，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我的日子更艰难了。再之后，你也知道了。”
“可是他们对我很好。”
“嗯，他们想把自己的依靠托付给你。他们无法原谅我的姐姐，他们把所有的恨都倾泻在我身上。虽然他们在离世前，都对我和你爸进行了忏悔和感激。不过，这里还是拥有了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那是不管多少个对不起都无法弥补的。我不想，揣着这些不快，让你爸后半辈子孤零零一个人痛苦。”
“谁一个人痛苦，在聊什么呢，一个个的，眼泪汪汪的。”魏续伟端着两碗香喷喷的米饭走进来。“收拾，收拾，吃饭了。”
“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出去透透气。”魏青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的跑向家后那片小树林。水塘边的那棵柳树还在，只是长得更高了，树干也更加粗壮，她撑着树干，一跃就坐在了最低的那根树干上。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呆在这颗树上，或坐，或趴着，忧郁的，悲伤的看着水塘里的鱼，自由自在的遨游在水中。有时候她恨不得跳下去，变成一条无拘无束的鱼。
厨房里，魏二玲在洗碗，魏续伟蹲坐在灶前吸烟，两个人都是愁容满面。
“你还是跟她说吧，这孩子，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比谁都敏感。更何况，你这个病也满不了她多久。”魏续伟一口接一口的吸烟。
“不准说。她这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我们做父母的，已经亏欠她那么多了，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拖她后退。我们这个复杂的家庭背景，我已经跟她都说了，实在不行，就跟她说，我们先搬回去了，以她的脾气，不会跟我们走的。她已经长大了，即使一个人呆在家里也饿不着。”魏二玲一只手握着碗，另一只手拿着丝瓜刷子刷的飞快。
“哎，我们这样，什么都瞒着她，她以后会恨我们的。”
“那也好过，她在我眼前颓废。她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心思简单。我刚刚已经伤害了她，你让我怎么能再她的伤口继续撒盐。”魏二玲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不管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她都不愿让自己的女儿过的和自己一样艰辛，她希望她考上理想的大学，过上美好的生活。
“哎，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年安宁的日子，又要遭此劫数。老天对我们真是太不公平了。”魏续伟脚边的烟头越聚越多，眉头也锁的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