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曰：顾脚不顾脸。无论穿的是白色旅游鞋，还是黑头牛皮鞋，每天晚上临睡前，女儿都一定极耐心极细致极周到地将之擦拭得或雪白或锃亮或一尘不染或能照人影。而早上起来洗脸呢，你看吧，还没有小猫认真，但见人家伸出两个指头，在水管子下面接点水，往两个眼睛上一摩挲，得，就算完成，所以小脸总是黑黢黢的，差不多就剰两只眼睛贼亮。你有时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人家要不根本“没听见”不理你，要不嬉皮笑脸回敬你一句：“我们班同学都这样。”怪矣哉？怪矣哉！
其三曰：反叛的行为方式。你说东边有水坑得绕开走，她却挑衅性地瞅你一眼，非去踩一脚泥巴。你说这次考试很重要，要加小心精心对待，她却非给你犯一大堆低级错误，带着一身稀里晔啦来见你。你说牛奶有钙菠菜有铁胡萝卜富含维生素A对眼睛大有好处，她却非给你一一来个深恶痛绝。你说……破了嘴，她非……把你气个肚皮破，好像不印证“母女是天生的敌人”这句经典就不甘心。怪矣哉？怪矣哉！
其四曰：颠覆常规的思维。人人都睡弃Y国首脑S君，她却为这个暴君辩户。人人都同情B国捍卫自己的主权，谴资Y国的军事霸权扩张，她却声称对YB关系有自己的看法。人人都知道中考是人生最初最严峻的考试，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我都着急上火口干舌燥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压着泰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她呢？该唱就唱该笑就笑该看电视就看个够该说笑话就笑个尽情，好像中考一点也不关乎她的前途倒成了我的命运大事。怪矣哉？怪矣哉！
其五曰：专跟你唱对色戏。当某件事做得漂亮你表扬她时，她脖子一昂：“你不就是想鼓励我吗，哼！”而当某种事她做得糟糕无比时，还不让批评：“你不会以鼓励为主啊！”弄得你怎么着都不对，她怎么说都有理。唉，现如今翻开报纸杂志，到处都是优秀育儿法之类飘过掠过，你还没学会呢，她心里早明镜似的了，谁教育谁啊？怪矣哉？怪矣哉！
其六曰：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小事上她跟你唯唯诺诺，大事却真敢乱做主，而且根本就不跟你商量，你连个路人都不如。真到砸锅了，泪眼婆娑地找你，还不许你埋怨。比如中考体育，谁都知道那30分的严重性，计入总分，少得2分就得被排到几十名乃至上百名考生后面去。女儿可好，大清早起来5点多就去了（7：30开始考，6：20集合，我家离考场还有几十公里路程，这简直是折腾孩子不是，你大人考一个试试），当然没吃饭，还晕车了，结果只考了20分回来，却死活咬着牙不据实以告。等我问出真实分数（到现在也没有问出真实情况），连仅有的一次补考机会也永远地失去了！女儿就得带着这惨痛的20分，开始她的茫茫人生之旅，这里面的玄机是什么，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地想啊想，唉！怪矣哉？怪矣哉！
其七曰：疯狂追星。放学回家，女儿一头扎进她的房间，书本、课本、作业本，摊了一大片，于是你窃喜她可真用功。谁知当你冷不了推门进去，就见她慌忙往抽屉里塞了一件什么。走过去一翻，原来抽屉里面藏了一架黑乎乎的家什，就是我们全体家长都恨透了的收音机——人家是让歌星陪着做枯燥的功课呢，于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某日我不经意打开她写字台最下面的抽屉，吓了一大跳，但见像垒墙似的满满一抽屉录音带，你都没看见她什么时候买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钱（可能有许多顿午饭没吃）？！只记得有一天她兴冲冲回来，双手一抖，就要把两张歌星大像往新装修的墙上贴。你问这是谁啊？嗬，她可来劲了，如数家珍道：“XXX，年龄XX，血型XX，生日XX……”我只好及时打断：“行了，行了，祝贺你了解他比了解你老妈还清楚……”怪矣哉？怪矣哉！
其八曰：绒毛玩具情结。女儿从小就喜欢绒毛动物，还不是后天培养的意识而是先天的情结。最初的表现在于她刚有思维，还口不能言，那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睛，就总是盯在一只玩具熊上，没有它在枕边是坚决不睡觉的。后来发展到凡出门，手中必定拎着那只玩具熊。熊玩坏了换兔子，兔子坏了换猫咪，猫咪坏了换狗、换鸡、换牛、换马、换老虎、换老鼠、换海豚……于是我们家就得开动物园，最多时，女儿有46个孩子，我成为这46位的姥姥。最怪异的是随著年龄的增长，这“绒毛情结”也在增长，如今出门当然不会再拎着一只熊或者老鼠，可是睡觉时枕边还必须置放着一只，不摸着、不产生毛茸茸的朦胧意识，她是连觉也睡不成的。这就不对头了是不是？于是我就开始干预，但行政命令是绝对无效的，东掖西藏也没有用，你就是等她睡着了将那“绒毛”拿走，到了半夜她只要摸不着就爬起身来罢睡。窃以为一定是有了心理疾病，忧心忡忡地询问旁的母亲，谁知别家孩子也有这种怪异，有的是摸枕巾，有的是咬被单，不敢说人手一物，但所占比例也相当可观。怪矣哉？怪矣哉！
其九曰：穷者的富人气度。女儿当然是穷人。我历来崇尚“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古训，从来十分注意防范她养成奢侈的习性，所以，她虽然拥有一个钱包，里面却痏疱的，并没有多少银子。说来我真是苦心孤诣，在她的智力刚刚萌芽阶段，就开始不断谆谆教导“学习上向高的看齐，生活上同低的比较”的革命大道理，按说应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可是偏偏不，豆荚专爱往瓜秧上去攀爬。女儿天生就具有尚奢倾向（也许人都是这样十分喜欢高档用品，买东西不分好坏，但要最贵的，只要价钱高，穿着用着就感觉好。她还喜欢豪华大商城，同样的东西，宁愿以高出数十乃至上百元的价格在那里购买，名之曰“购得一个好心情”。小小年纪，她还信息灵通，居然知道北京城里哪个商场的价格最高，哪个次之等等，也不晓得她是打哪儿知道的，我们家里没这个话题呀！询问我的女友们，她们反倒一迭声地“啧、啧、啧”大呼小叫感叹道：哎呀呀，韩小蕙，你快知足吧，不跟你要名牌衣服名牌鞋、名牌书包名牌笔，甚至名牌手表名牌车……你就得赶快烧香拜佛了！人家学习那么知道用功，这就算当今最好的孩子了。”真一一的？怪矣哉？怪矣哉！
其十曰：群体怪异行为。很长时间里，我以为只有自家女儿怪怪的，全没想到女儿回家讲起同学的怪异，真是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同班男生张三，自己并不缺零花钱，但为了尝试一下付高利贷的滋味，专门跟同学借了一笔钱，一年后以高于国家银行的利息连本带利归还，专门请同学往他左后背第三根肋骨处猛击，结果疼得差点昏过去。还如男生、女生王五、赵六、周七、吴八……白天在课常上疯闹，接下茬儿、打飞镖、摆龙门阵、欺负老师……可谓坏事做绝，可是晚上回家后却卧薪尝胆，每每苦读到凌晨两三点。怪矣哉？怪矣哉！
笔者按：以上怪异种种，可气复可笑！还有多种表现，姑例此十，余不一一。我愚钝且学问浅薄，尤其于教育学养极为欠缺，因而常思不透，简直想不好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这是漠视？是斥责？是纠偏？还是会心一笑，等待着育春期风暴自己刮过。
明月朗朗，专成此文，就教于天下父母及教育专家，可乎！？
女儿长大了
有女友自南国来，不亦乐乎。
女友是天刚过午的一位知识女性，几年不见，仍是一身的书卷之气，且更加清丽了。抵足谈心，问心里最苦之事？女友惨兮兮欲哭，说：“小女儿今年九岁了，自己觉得长大了，有了独立意识，就起了叛逆之心。而她的首要反抗对象，就是我。你说煤球是黑的，她偏要说是白的；你告诉她往东路平好走些，她就偏偏要绕到西边去踩泥坑。什么都跟你反着来，好像天下最大的乐事就是跟我作对，每天把我气得呼呼的，她倒乐此不疲。
说着眼泪就捧下来，鸣咽道：“我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了，也灰心到极点了，真不如不生养她：
我不由得笑起来。拍她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轻松。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巳经14岁了，上了初三，个头已然超过了我。这个家伙从小不顽劣，但是个性极强，从一尺半长到现在有半棵树高了，我还没听她说过“我错了”三个字，虽说她犯过的错误垒起来早如电视塔一样高耸入云天了，可是人家就是宁死不认错，任谁也不能叫她开玉口。
亦是她九岁那年，有一晚我下班归来，大包小包拎着肉、蛋、菜、奶、茶，挣扎到楼梯前拿不动了，便仰着头朝二楼叫，我知道女儿在家玩电子游戏机。等了半天，也不闻楼梯响，又叫，还是不应，倒见我矜的小猫急得一会儿蹕上去叫她，一会儿跳下来接我，“喵！喵！喵！”地急死了。我无奈，让小猫看着菜、奶、茶，先拎着肉和蛋上楼，又复转来接小猫。小猫瞪着大眼睛忠于职守，紧跟着我的脚跟儿到家，不满地朝女儿“喵——喵——”大声抗议。
我火气十足地训斥女儿说：“你看，你还不如小猫懂事。”
女儿无词以对，突然图穷匕首见，大声嚷嚷道：“我告诉你，我可是提前进人青春逆反期了啊！”
好这么一个警告，以后她就真的身体力行起来了！凡事没有不捣蛋的，成心撩你的火，叫你着急，上火，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越是发火，她的脖子拧得越歪，不给吃饭也拧不过来。我也跟南国女友似的，灰心到了极点，有时甚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也有过来人劝我：“过了这个年龄段就好了……”可不，正当我盼星星，盼月亮，以为永远盼不到了的时候，女儿突然长大了。
到街上购物，身后多了两只拎东西的手；傍晚散步，肩旁伴着高出我半头的身影；讨论家居布置，要问女儿咱们买些什么式样、颜色的家具；时不时的，还要听女儿介绍最近流行什么好书。最心醉的是听那充满着育春旋律的声音背诵《孟子二章》、《愚公移山》、《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把我羡慕得止不住又说一遍：“尔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那时文革浩劫，根本就没读过这些语文书。”话说出口后顿感后悔，这话早已说过100多遍了，心想糟了，女儿又该嫌我唠叨。偷眼望过去，晴朗朗的，平安无事，不禁慨然想起已过去的许许多多的日子，女儿竟一直没和我眇架了，过去那碰到一处就“嗤、嗤”冒火花的岁月，难道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冲突当然还会有，但更多的，是这样一些哄人的软话：“妈妈你今天白天想我了吗？”
“那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极了可想了想得我快要爆炸了我们同学问我怎么了我说想我妈了……”
虽然知道女儿在跟我耍贫嘴，但我还是被她哄得鼻子发酸。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闺女是当妈的小棉袄”。我双手合十，衷心感谢上苍：“谢谢你赐给了我一个女儿，她是我最宝贵的珍宝。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不论是雨猛风狂，还是霜刀雪剑，我们都将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南国女友的泪珠扑扑簌簌滚落衣襟，她也跟着我双手合十向苍天仰望。我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着怎样的人生哲理，但我切身地想受到，人类繁衍、前行，其实不是别的，正是生命的生生不已：上一代人的血肉精魂逐渐注入到下一代人的身体里，我们虽然慢慢衰落了，但孩子们精精神神地长起来了。他们应该比我们强的，他们也一定会比我们强。所以，我们不能限制他们，不必强迫他们说“我错了”之类，也不要用我们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指导他们的发展。我们要做的，是耐下心来等待。
而在等待过程中，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倒是应该更加努力地修炼自己一孩子们在向前迅跑，我们也得奔跑，不要被过早地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