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玄逸灵飞二人便带着礼物再次来到誉清候府。听完玄逸的来意后,誉清候捋了捋胡须,说道:“这的确是齐王的风格,也难怪你会多想了。”
“侯爷的意思是,齐王一直如此行事?”玄逸问道。
“恩。”誉清候点了点头:“在魏赵秦齐四个皇子中,齐王项隆睿是在朝臣和百姓中的声誉最好的一个,招揽人才也是最用心的一个。记得本朝元兴四年冬月,北疆抿州发生雪灾,朝廷派出赈灾的官员都因大雪封路被挡在抿州汇楠县,无法前行,眼看灾民就将冻饿而死的时候,齐王得知消息,派了一员家将带上三百家丁专门前往汇楠县为赈灾官员铲雪开路,救了抿州九万灾民的性命。然后元兴九年蕲州大旱,齐王又捐了三万两白银给难民。元兴十三年全州水灾,齐王捐了一万两白银,还将自己的座船派往全州救灾。从这以后,齐王在百姓之中的声誉就如日中天,被大家认为将会是一代贤王,齐王也顺势借着贤王的名号招揽各路人才。并且为了成功招揽人才,他不惜打破常规,放下身段,这也让被招揽的人感动不已,进而对他死心塌地。当初齐王招揽你师兄时也是用的类似的方法,才让你师兄选择齐王作为辅佐对象的。”
“哦?齐王当初是怎么招揽我师兄的?”玄逸好奇的问道。
“那是大概五年多以前的事了。”誉清候说着就开始回忆起往事:“当时你师兄刚进京城不久,拿着你们老阁主的书信来投靠我。可是不凑巧我当时已经致仕在家,于是就介绍他去吏部的张侍中那儿,帮着张侍中处理一些历年官员评定的事情。你师兄的确是个人才,过去了大概三个月,就把吏部积累多年的各种冗繁公务给处理完了,这也引起了吏部尚书戴书东的注意。因为他是齐王一派,所以便将你师兄的情况告诉了齐王项隆睿。我记得那一天是大寒,还下着鹅毛大雪。你师兄当天正在我府上和我叙谈,齐王就带了两个随从,先去你师兄的住所没寻到人,转而来到我的府上。当时我和你师兄正就朝政谈的投机,齐王便拦着我的仆人不让通报,也不去偏房躲雪,就在这院中冒着雪站了半个时辰。等我和你师兄聊完送他出来的时候,齐王都快成雪人了。你师兄那个时候非常感动,但是他初到京城,对局势还了解不深,如果此时贸然选择齐王,一是有可能被卷入立储之争;二是他对齐王并不太了解,所以便委婉拒绝了齐王的招揽。齐王被拒绝之后,并没有放弃,随后一个多月内隔三差五就去你师兄的住所找他请教问题。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的冷,你师兄不小心把右手冻伤,研墨不方便。齐王有一日登门时看见后,亲自站在你师兄边上为他磨墨,后来又特意送了一个小书童过来服侍你师兄,从那以后没多久,你师兄便打定主意辅佐齐王了。”
“那我师兄辅佐齐王后,和侯爷还有联系么?”
听到玄逸的提问,誉清候摇了摇头,说道:“自那以后你师兄便来的少了,只有偶尔的书信往来,以及逢年过节的拜帖。不过只要是涉及到齐王的时候,你师兄都不吝各种赞誉,就算后面出事,你师兄也是为了不牵扯齐王才独自一人抗下所有罪名,落得一个流放边疆的结果。”
听到这里,玄逸知道从誉清候那里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他正打算告辞的时候,心中突然一动,问道:“侯爷,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为何侯爷的府邸布局和凌烟阁如此相似?难道侯爷以前也拜访过凌烟阁么?”
老侯爷听到此话后没有说话,扭过头看着门外的院子愣了一会,眼神渐渐从犀利变的柔和。仿佛玄逸的这段话将他带回到过去,有着很美好回忆的过去,此时的誉清候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威严的侯爷,而是变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誉清候就这样呆了一会后,才扭过头看着玄逸,说道:“我和你们的老阁主,当年有过八拜之交!”
听到此话玄逸灵飞二人都呆住了,老阁主对阁中弟子从来不提及他的往事,而且有三十多年没有下过山。因此玄逸灵飞二人都没想到誉清候会和老阁主拜过把子。不过看誉清候现在已经陷入回忆当中,二人就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等他往下说。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我二十出头,年少气盛。觉得朝堂沉闷无趣,不愿入仕为官,一心只想出外游历。我父亲没办法,只能让我出去闯荡闯荡,但是一怕我闯祸坏了我们侯府名声,二怕有心人惦记,因此严禁我暴露身份。于是我就带了四个仆从微服上路。后来在外面玩了几个月,有些腻味了,打算回家的时候在回程的路上恰好路过淮东府。当时淮东府靠近北疆,山高皇帝远。淮东知府趁此机会大肆敛财,弄的当地百姓民不聊生,但是因为他上下全都打点妥当,百姓有冤无处伸。我当时并无官职爵位在身,无法介入此事,只能打算返京以后告诉父亲,让他来处理这个贪官。谁知道刚要离开的时候,又遇上当地一个出名的恶霸的儿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我当年年少气盛,一时没忍住上去救下了那个女子。就这样我们就和那个恶霸儿子起了冲突。我带的四个仆从都是练家子,恶少的随从虽多但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被我们打败后全都四散逃开。我们见惹出事情,便想赶快离开淮东,谁知还没出城就被官兵围住,说我们打死人了。随后不由分说便把我们五人关到牢里。我当时在牢中见事态严重,正打算亮明身份,就被同一个牢里的一个年轻人伸手给拦了下来,这个人就是你们的老阁主。”
“老侯爷您和我们老阁主是在监狱里认识的?”灵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不信,但当初我们就是在监狱里认识的。你们老阁主当年的眼光就很毒,鬼点子也多,我当时一进监房他就看出来我不是寻常百姓,所以看着我想要亮明身份的时候就赶紧出来拦着了。”
“侯爷,我打断一下,我们老阁主是因为何事被抓紧监牢的?”玄逸也不大敢相信素来端庄稳重的老阁主当年会犯事坐牢,因此忍不住打断誉清候的话头问道。
“哦,是这样的,你家老阁主当年刚下山,年纪轻,社会经验太浅。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光顾着吃了,不小心钱包被小偷给偷了。结账的时候身无分文,但是店家不相信他钱包被偷,一口咬定认为他是吃霸王餐的,便报了官把他抓了起来。”
听到这儿,玄逸和灵飞两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在凌烟阁,老阁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洞察世事聪慧过人的老者,没想到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尴尬的经历。但是看老侯爷说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信口雌黄,玄逸只能忍着笑让誉清候继续讲下去。
“当时你们老阁主拦下我的时候我还很生气,因为他当时已经被关牢里关了有五天左右,脸上胡子邋遢,身上也因为几天没洗澡都馊了。我当时以为是哪个穷酸犯人多管闲事。谁知道你们老阁主第一句话就是‘小侯爷,切勿暴露身份!’我听了以后就是一愣,因为这一路我都没有暴露身份,连能够标识身份的挂件都没有佩戴,自以为没有人能认出我的身份,没想到被一个相处不到一个时辰的犯人给看破了。普天之下,藏龙卧虎的高人很多,我以为也遇见一个隐于市的高人,就很好奇你们老阁主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们知道你们老阁主是怎么说的么?”
说到这,老侯爷故意卖了个关子,调皮的看着玄逸和灵飞。二人摇了摇头,王公贵胄虽然从气质上和普通百姓不同,但是刻意隐藏身份后玄逸自付只能看出此人有身份有背景,不会是寻常百姓,但是要想明确的看出爵位难度太大。
看到他俩一脸茫然的样子,老侯爷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你们老阁主之前在饭馆吃饭的时候我们也在,我的仆从说话时候不小心透了口风,被你们老阁主听见了,当时他没注意,没想到在牢里遇见了。”
听到这灵飞一口茶没忍住喷了出来,没想到老侯爷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可爱。老侯爷跟着哈哈笑了几声,继续说道:
“不过我还是很疑惑,为何你们老阁主不让我暴露身份。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小侯爷,你这次微服私访有几个人知道?’
‘此次出行除了家人没有人知道。’我回道。
‘那请问小侯爷,如若出去,小侯爷会怎么处理这帮人?’
‘哼,等我出去后一定饶不了这波人,贪污腐败,欺压百姓,祸国殃民,我必定要和父亲大人如实禀告,重重的治他们的罪。’
‘不错,据我这几日了解,淮东知府不仅昏庸贪腐,还心狠手辣。如果小侯爷此时在狱中表明身份,那淮东知府便没有退路,保不齐他会铤而走险,拼个鱼死网破。’
‘你是说他会害我?’我有点不敢相信,毕竟当时我是侯府公子,平日旁人对我都是恭敬有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敢害我。
不过你们老阁主很坚定的点了点头,于是我就有些犹豫了。当年我也是年少气盛,对于江湖险恶没有什么经验。一直认为自己是侯府公子,没人敢动我,直到你们老阁主说出来后我才有点害怕。当时我和几个仆从都被分散关在牢中,如果淮东知府真的有心害我,我就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但是当时我也身陷囹圄,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想花钱消灾可身上带的银两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这时候看你们阁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就问他有什么方法没有。你们老阁主冲我鬼魅的一笑,让我等下无论有什么事,都担下来,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就好。随即他捡起牢里给犯人装饭的破碗,用缺口在额头上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用手一抹,顿时满脸都是血。然后他就双手扒着牢门开始大声喊救命。我当时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出戏。可等牢头过来后,你们老阁主便指着我说我看他不顺眼打他,我的仆从们被关在在隔壁牢房,看见我受委屈了刚想反驳,但因为之前有言在先,我便使了个眼色阻止他们开口。牢头看他本来关进来就是因为吃饭不给钱,算不上什么重罪。当时已经关了好几天,现在又挨了一顿揍,就打开牢门把他给赶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你们老阁主前脚出门,后脚就跑到淮东知府那指控我说我是北辽中书省左丞相耶律令的三公子,此次微服私访淮东乃是出门游山玩水,不料被淮东知府给关进牢里,因为在牢中和随从闲谈时被你们老阁主偷听到身份,我发现身份暴露怕被扣为人质所以想杀他灭口。因为淮东本来挨着边境,城里很多北辽人过来做生意,所以你们老阁主这番话倒也不算太夸张,再加上脑门上三寸来长的血淋淋的口子,就更有说服力了。不过淮东知府虽然昏庸,但并不蠢,不会被你们老阁主这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于是把牢头喊过去问情况。因为我虽然隐瞒身份,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和普通百姓不一样,特别是淮东这种边境小城,本来也没多少达官贵人,再加上几个随从平时对我毕恭毕敬,也不像本地仆从那么粗俗。所以牢头也猜到我不是普通的财主,不过具体是谁他也说不上来。当年北辽和大楚并未开战,两国间还有不少贸易往来,也有北辽的贵族子弟偷偷到淮东游玩的先例。所以虽然淮东知府不能完全确定我的身份,但是怕万一惹出问题影响两国邦交,到时候怪罪下来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而且我也只是揍了恶霸一顿,并没有闹出人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便装作不知道我的身份,第二天升堂训斥我一顿以后不得闹事后就将我放了,他自付这样处理于公他公事公办,于私也没得罪我。我当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你们老阁主用了啥招数让知府放了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也没和他纠缠。等出了监牢我们一行人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淮东,一出城门就看见你们老阁主在城门口等着我,那时我才知道他用的招数。等出了淮东地界后我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向父亲汇报淮东知府的罪行。随后我便和你们老阁主结伴而行,一路上谈的投机,我们便义结金兰结为兄弟。等走到武陵山附近时,你们老阁主邀请我去凌烟阁住了一个多月,那时候我非常喜爱凌烟阁的世外桃源般布局,所以回来后便让人按着图样造了这间誉清候府。当年分别的时候我将身上配带的玉珏送给你们老阁主,邀请他日后得空来京城找我。可惜世事难料,我二人分别后不到一年,我父亲便因病过世,我袭爵后因为公事繁多,再也没有时间拜访凌烟阁,而你们老阁主也在那一年被选为玄门都事,事务繁忙也就再也没有下山。从那以后我二人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见过面,只能靠偶尔的书信往来,但是当年我二人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时光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所以之前你们带着玉珏来找我,我就知道此事必然非常严重,你们老阁主都觉得棘手,才会把当年的信物交还给我,让我多加关照。所以这段时间,我通过以前在朝中留下的关系,又多打探了一些消息,但是也不确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们。”
“老侯爷请讲!”听说誉清候又有新消息,玄逸内心不由的一阵激动。
“据说,你们师兄出事是因为牵涉到后宫,因此才触怒陛下被贬出宫,也是因为涉及后宫,所以朝臣们才都噤口不言。但是具体你们师兄被牵扯进什么事情我就无从得知了。”
玄逸谢过誉清候后,便和灵飞告辞回家。可一路上他愁眉不展,让灵飞觉得奇怪。因为以前他从来没有见玄逸如此烦心,便问他是否觉得大师兄的事情有异。玄逸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大师兄在下山前曾和我讨论过朝局,当时他就说过入朝为官有三大铁则,一不干预立储;二不涉及后宫;三不牵扯党争。但方才誉清候却说师兄是因为被牵扯进后宫之事才遭到流放,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朝局复杂难测,也许师兄是被迫卷入后宫之事的呢?”
玄逸摇了摇头,“大师兄谋略过人,不大可能轻易被牵扯进去,只要他愿意,总能想出办法脱身。”
“难道…师兄和后宫的哪个嫔妃心生情愫被人知道了?”灵飞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道。
听到这,玄逸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灵飞:“你才多大一点,从哪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哼!我才不小呢!”灵飞则半撒娇半翘气的回道:“去年和灵海师兄去县里逛庙会的时候看过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是凄美的爱情,根本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那你知道和后宫嫔妃产生爱情的代价是什么么?”
灵飞摇了摇头:“砍头?”
“砍头算是轻的了,搞不好腰斩车裂还要抄家诛九族。”
“嘶~~~“听到这灵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狠”
“是啊,所以你觉得大师兄只是被流放,会是因为凄美的爱情么?”
灵飞摇了摇头,“那后宫还会有什么事情会牵涉到朝臣么?”
“太多了,虽然自古以来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是后宫每个妃子的身后都有一个家族,所以后宫历来就是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最为严重的地方。有时候我都觉得朝局都要比后宫简单的多。”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师兄你要接受齐王的招揽么?”
“嗯,既然牵涉到后宫,那就只有依附于某一个皇子才好继续调查,齐王又是内定的太子,目前看来依附于齐王能够最方便的打探大师兄的下落。不过,还要晾齐王一段时间,不能让他轻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