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王四坐在一把铺着豹子皮的大椅子上,朝冯洛明坏坏地笑道,“刚才你上岛时,我们下了你的枪。按照行内的规矩,你如数交纳了一千块肉票钱,可以取回你的枪,带着你的女老师离开了。不过,你我既然都是玩枪的人,今天碰到了一起,也算是前世有缘吧。我们不妨比试比试,看谁的枪法好,赌注嘛……”他故作沉吟,摸摸头,然后慢条斯理地道,“就是你的那个女老师,还有你我的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王四从容不迫,一脸的坏笑,把手中一支雪亮的左轮手枪颠来倒去玩得飞转,俨然电影上的美国西部牛仔。被他把玩得锃光瓦亮的金属柄,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辉。
“犯得着这样吗王大头领?”冯洛明故作镇静地问。
王四不回答他的话,只是望着他坏坏地笑,就像一个猎人面对着自己的猎物。
像普希金那样去决斗?把好好的人像杀猪一样活活地杀死?年轻的冯洛明终于一下子体会到了职业湖匪的歹毒和下流,平生第一次深深感觉到了恐惧。
“犯得着这样吗王大头领?”冯洛明再一次问,一直平稳的声音,显得微微颤抖。
“玩玩吧,玩玩而已。哈哈哈,我这人没别的脾性,就爱玩!”王四还是那副腔调。
冷汗,再一次像冰冷的毒蛇一样,从冯洛明的脖子刷地向下,直接爬到了屁股缝。
赵大勇朝王四拱手道:“王大头领,好兄弟啊,你不能这么干啦,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开不得玩笑,伤了谁都不行的啦。”
“那你说怎么玩吧?”
“要不咱们兄弟使使拳脚,过过招?你大头领堂堂一条好汉,何必为难他一个大秀才呢?”
王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垮下脸,用枪指着赵大勇的脸:“兄弟你闭嘴,别忘了,我只是个土匪,我干的就是玩命的生意,不比你们这些卵正经人……”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练家子出身的赵大勇,也只有噤声。
因为要赎人了,这时候有人将夏君如从房间押到大厅上。
两个相互惦记着的人,目光艰难地相遇了!
“冯先生、老赵……”夏君如泪如雨下!
“夏老师!夏老师!”冯洛明的声音也分明在颤抖。
面对着夏君如深切期待的眼神、瑟瑟发抖的身体,还有湖匪们虎视眈眈的眼光,本来对这种类似于上世纪欧洲式的决斗,既害怕也没什么兴趣的冯洛明,感觉到不接受对方的挑战不行了。他咬咬牙关,幽幽地说,“比就比呗,谁怕谁呀。”
“好,是条汉子!”王四竖起大拇指,兴致勃勃地说。他心里暗自打的主意却是:通过打赌的方式宰了这个小杂毛,双方你情我愿的,大家都作证,还可立下生死文书。教会的势力再大,背景再硬,也没麻烦可找。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又是自己砧板上的肉了,还白落了一千块!
他对自己玩枪的水平,是十二万分的自信,不晓得有多少生灵成了自己的枪下鬼。他不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化生子”,能够把自己这个老江湖给打败。再说此人只身上岛,仅有个半拉子武师赵大勇相伴,并没有政府的人出面,就表明他应该没有太大的官军的背景,不必把这个化生子太当回事。
他正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站在大厅上的夏君如突然大喊:“嘿,那个谁,我来跟你比枪,事情因我而起,绝不能让冯先生替我顶命!”
“嗬。。。。。。”听到夏君如的话,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呼。
“咳呀,咳呀嘞!”王四跳起来,走到夏君如跟前,瞪大了眼睛,“你这小美人,居然还有这样的胆量,这真让我得对你另眼相看哈。”
“不必多话,我跟你比就是了。”
“你想比,我还舍不得哩。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嘿嘿嘿嘿。。。。。。”
“难道你堂堂一条汉子,连一个小女子都害怕么?”
“害怕?我王四怕过谁?我告诉你听,我一个大老爷们,风里来雨里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堂堂汉子,怎么可以跟一个女流之辈比武?”
“试试吧,大老爷们未必一定赢得了女流之辈,成为手下败将也不晓得呀。”
“哼,你不必激我,夏君如,大爷我是洞庭湖里的麻雀,见过了风浪的,激我也没有用。你要是硬是想跟我比打枪,那大爷我就陪你玩玩吧,好大个事!”
“这不就对了吗?”夏君如发现这个王四脑子有点慢,思维逻辑明显的不对。就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了戏谑的意味,逗宝(好玩)一样。其实呢,心里还是相当紧张的,要命的事啊!单薄的睡衣,竟然不知不觉被汗水濡湿了。
一个小女子,王四觉得生死文书都不必立,直接开打便成。他绕着夏君如转了几圈,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就像打量着一头待宰的肥猪。
夏君如也做出一副直冲直冲的,一付急不可耐要开打的样子。
看着夏君如的样子,王四突然蹲下身子,给她来了一记扫蹚腿,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道这女子的反应快得很,一个腾空跃就躲过了王四的突然袭击,让王四心头有了些阴影。
片刻功夫,两个人就分别站到了百步开外,手枪的射程之内。赵大勇和匪寨二当家的站到了两个人的正中间,担任裁判。岛上的百十号人众,都拥过来看热闹,当见证人。
双方说定的比赛办法是:甲向乙开三枪,乙再向甲开三枪,谁先倒下谁失败,被动的一方允许躲避。谁先开枪,抽签决定。
王四抽到了先开枪的签,很幸运。他开先布满了阴云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这个结果,没有让倒提着瓦尔特手枪的夏君如胆怯,却令年轻的冯洛明瞬间下体一松,滑泄了。“如果只是因为我自己,我无所谓的。共产党人,视死如归,我的生死观早已定格。我是为你担心啊,亲爱的,亲爱的。如果你有事,我的灵魂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的。。。。。。”
事后他悄悄告诉已经成为恋人的夏君如说,平生第一回,在跟床笫无关、跟性和女人无关的情况下,感觉有一缕炽热的液体沉向身体的下面,在湖上低温的天气下,很快由炽热变得冰凉,整个身体变得软耷耷的,还止不住一阵接一阵地颤抖。
的确,一开始,抽签就站到了不利的境地,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滑泄,凶多吉少呵!他的信心一下子变得几乎没有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自己和伙伴们能否度过这一劫难。
可是当他的眼神与夏君如眼神相遇时,她那看上去满不在乎的面容,又让他感觉自己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在要命的关口给夏君如鼓劲,而不是让她也像自己一样滑***神上的滑泄。
真的,看上去夏君如真的没有一点畏惧感,一副屌得很的样子,一副对敌手很不屑的样子。只见她悠然地站在那里,在没有接到开战的指令之前,看都不看王四一眼。
她眼睛四下里逡巡,不时用枪瞄瞄从眼前飞过的鸥鸟,突然她还朝天叭地开了一枪,仿佛没把这场赌命的决斗太当回事。仿佛这是别人在比打枪,而不是她自己,没她什么事。事实上,场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在替她着急,唯独她自己一点都不急。
其实,在父亲的训练场上,夏君如曾经打光过近千发子弹,能使用的枪械都用了个遍,差不多半个特战队员了。论比打枪,用她后来学会的临江土话讲,是到了她的饭碗里了!打败个把湖匪,那不是好玩一样。
二当家的宣布:比赛开始!
这会,她才按父亲曾经教导过的,暗暗地站了站桩,辅以深呼吸,先让自己的“下盘”稳住,同时静心祈祷上帝,再把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了对方那支左轮手枪的枪口。
场子里的人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声、涛声和鸟啼声,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所有的眼睛都瞪得像牛眼睛。隔得远远的,她似乎看见对方粗大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啊!”第一声枪响,夏君如头一偏,应声而倒。可是仅仅倒下了两秒钟,一个鲤鱼打挺,她又站起来了。子弹在她美丽的左脸颊上擦出一道很深的血沟,血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看热闹的人们都大声惊叫起来:“噢……”
可是夏君如自己镇定自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叭!”第二声枪响,夏君如只是把头和身子同时偏了偏,没有再倒下。
第三声枪响,她居然凌空来了一个大飞旋,子弹从放平在空中的身体下面飞了过去,在她刚穿上的一件棉袍的衣摆上留下一个弹孔。
“好!”看热闹的匪徒们发出快乐的欢呼声。
有意思的是王四,居然也随着大家一道快乐地欢呼,还像夏君如一样,也一口气来了几个凌空大飞旋,表示他的功夫跟夏君如相比更加了得。
最好笑的是,他飞起在空中的时候,突然大家听见他的身体上“嘶拉”响了一声。
“我日。。。。。。”等到他落到地上,大家都看见他穿的一条紧身马裤的裤裆,被撕裂了半尺,露出穿在里面的花绒裤,让所有的人都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场富于喜剧色彩的决斗!
现在轮到夏君如了。第一轮决斗的意外过关,让她不禁欣喜若狂。尽管她已经被汗水淌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没有了一根干纱,可是已经把自己的情绪调节得比较好了。她像一个艺高人胆大的枪手一样,还转过带血的脸,朝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无奈的冯洛明笑了笑。
这惊鸿一瞥般的笑容,让冯洛明一直悬在半空里的心,变得略微安稳了一点。
她其实并不想向王四开枪,即使性命攸关,她也没打算杀人,可是事已至此,人家玩起了真格的,不跟他们玩玩也是过不了关的。硬是玩出了人命,那也是对方的咎由自取,是做湖匪的必然下场,怪不得别人。
她抬起胳膊,将瓦尔特牌手枪朝着对面的王四,瞄也不瞄,就叭叭叭连放了三枪,故意显得很外行的样子。本来让人认为是打不中的,谁知道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嚎:“嗷——”
打中了!
看热闹的匪徒们还没缓过神来:决斗已经结束了!
夏君如无意间讨了一个大大的巧!冯洛明惊魂甫定地想:“德国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这种瓦尔特牌新式自动手枪,可以单发和连发,连发时每弹之间的间隔非常短。这一点,夏君如和我两个人是知道的,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当时大多数人见过的手枪,如左轮、盒子炮、快慢机,也可以连续击发,只是间隔的时间要长得多。至于王四那种西部牛仔时代的旧式左轮手枪,打一枪之后要按一下枪栓,让弹仓转动一下,才能重新击发。”
瓦尔特一旦快速击发,任你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根本无法躲避,真是好枪啊。可惜的是,这种现代化的先进武器,后来竟然成为虐杀犹太人的主要工具,许许多多的无辜犹太人,都是被这种枪管细细的手枪,一个紧接着一个地近距离一枪爆头!
冯洛明不太清楚的是,在南京中央训练部的特种作战训练场上,夏君如用各种枪支打掉的子弹,差不多有半箩筐了。她的射击技能,自然远在他之上。尤其是她父亲手把手教给她的快速射击技术,已经让她成为了一名不为人知的、在那个时代的女子当中十分罕见的“快枪手”,在玩枪的男子汉里也并不多见。
王四虽然被打中了,好在打中的是他肥大的屁股,没有生命危险。枪响的那一瞬间,他转过身躲子弹,这样三颗子弹便都钻进了他的屁股肉里。随着他杀猪似的嚎叫,赵大勇第一个哈哈大笑起来,就像开先王四的裤裆被豁开时一样。在赵大勇的引领下,看热闹的匪徒们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当家的问王四:“老大,可以放他们走了吧?”
“放放放!”王四龇着牙,闭着眼,只吸冷气,“狗日的是条女汉子,老子佩服!不过女汉子你给我记住,今天你打中了老子一……枪,一枪之仇日……后还是要报的!”
一个兼做郎中的老匪徒用手捂着王四流血的屁股,大叫道:“老大,不能放。她打伤了你,流了这多的血,你还放了她,这岂不是倒起的礼性?多没面子?别忘记了,咱们只不过是洞庭湖的土匪,又不是什么卵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还管得了这么多,咱们要打回来!”
“你晓得个卵哪!”二当家的斥责郎中,“你个老东西是想让我们老大落下个坏人名声还是怎么?我们老大,虽然暂且落草,那可是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哪!”
“那,那……”王四这会儿疼痛难忍了,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嘶嘶地猛吸气,“那要不,先把他们。。。。。。关下来再说!”
这时有小匪徒来报:“报告老大,白沙湾的保安队就要到了,七条炮船,离岸只有半里路了!”
“啊?”王四大吃一惊,手一挥,“妈的赶快放人,还瞎XX扯什么扯!咱们鳊山寨打不过保安队呢,要了面子,里子都没了,赶快放人!”
一场险象环生的恐怖大戏,在夏君如几个人勇敢无畏的应对下,终于化为了一场有惊无险的轻喜剧。
汤志高校长派人登岸,把一千元光洋交给了二当家的。
二当家的一见钱便眼睛放光,仔细验看了光洋,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天经地义。”
赵大勇临上船时说:“二当家的,你告诉王四,这些钱,是给他请郎中看屁股的。还要告诉他,以后少惹我们滨湖大学。”
可是二当家的却告诉赵大勇:“大当家的想留汤校长、夏老师和你们吃饭,可惜他的屁股痛得没法坐,三粒子弹啊。”
赵大勇说:“要是只打进去一粒子弹,相信他还忍得住痛,能跟我们一块吃饭。谁叫三粒子弹都打进去的哩,真不像话!”
“哈哈哈哈。。。。。。”二人相视大笑。
夏君如带着胜利的喜悦,与惊魂甫定的冯洛明、赵大勇一道乘船离开了鳊山岛。夏君如的故事让汤志高和所有的人都大为震惊,唯独夏君如自己,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得很。
一路上,虽然两个年轻人第一次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可是他们的脸色苍白得令人害怕。毕竟,刚刚发生的这一幕,离正常的生活轨迹,实在是太远了,更何况数九寒冬的洞庭湖,冷得连鸟雀和野兽都能冻死!
“亲爱的冯先生,非常感谢您和赵老兄!”夏君如的声音在颤抖,“如果不是你们……”
冯洛明摇手示意夏君如打住,双眼上翻,喉结滚动了半天,才发出声来:“我都要吓死了呢我的夏小姐,只是因为想着要救你,才什么都不顾了呵。你摸摸我的背上吧,连棉袍都汗湿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脸上微现窘态。滑泄的事,太丢人了,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当夏君如一脸疲惫地跟在汤校长和冯洛明他们身后走进绿楼时,汪婶娘一把握住了夏君如的双手:“作孽哟,崽崽,还好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眼泪就自然而然地下来了。
这让夏君如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的确,此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自己都没怎么上心,更没有想过要流泪。这一回,包括自己在内,还真让每一个人都受到了惊吓。
她发现跟自己母亲年龄相仿的汪婶娘,虽然只是一个没文化的农妇,擦眼泪的动作却跟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都是用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在眼睛和脸上轻轻摩娑,显得又沉静又优雅。直到这时,她才感觉自己跟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密不可分了。
夜里,她躺在自己的房间,听着窗子外面新设的更夫一次又一次打更的声音,她有了短暂的安全感,却辗转反侧,很长的时间没有睡意。白天见到的那些人物,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轮着走过。音容笑貌,活灵活现。她觉得身边的人,都是非常好的人,包括那个湖匪王四,虽然身为湖匪,也只是一个喜剧人物。他要真为难自己,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在这些人当中,最好的是冯洛明,这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一开始就主动担负起监护人的角色,对自己呵护有加,关怀备至。这次营救行动,除了最后的决斗是由自己来做的以外,自始至终都是他一手操作,让人感觉他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惧都没有,一心想着如何救人,如何对付湖匪,完全不考虑个人安危。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流动的意识渐渐凝固。她让自己的大脑视觉画面,定格在冯洛明那张帅气的脸上,那一缕讨人喜欢的微笑上,许久许久,直到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