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湾也属于临江东乡范围之内,是中村毅大扫荡的必到之处。只不过因为这里有一所基督教会办的滨湖大学,属于国际保护单位,计划中这里不是扫荡的重点。如果不是对夏君如有所怀疑,鉴于教会在这场战争中所持的中立态度,中村毅都不会亲自到这里来。
这天傍晚,从东乡回城的路上,中村毅看看时光尚早,就让战车司机把车开往白沙湾。这天他乘坐的是一辆日产最新式的胶轮装甲战车,是阿南惟几专门调来攻打长沙的。车身像一只大乌龟一样,丑得很,可是在乡间稀烂的道路上跑起来飞快,兔子若跟它赛跑,绝对跑它不过。
在学校门房处下车后,门房也不敢拦他,任他直奔绿楼。翻译兼警卫三浦紧随其后。登上楼门前熟悉的阶级,却发现绿楼铁将军把门,人影都没有一个。返回来问门房,门房老头说,夏校长在普济住院嘞。
那你怎么不早说?还让我们跑进去找?
先生你不是也没问吗?进门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
中村毅感觉教会学校的门房也比别哪里牛气。便就汤下面,展开调查,微笑道,你们夏校长恨日本人,你也跟她一样恨日本人?
夏校长恨日本人情有可原呀,她相好的冯校长,是被日本人打死的。那个秋岛司令官,要强奸她,她岂能不反抗?我倒是无所谓,我一个看门的,你们来也好,走也好,都不与我相干。
夏校长晚上常出去吗?
回长官,我这里是从没看见夏校长晚上出去过。而且我晚上打更的时候,夏校长楼上的灯光,半夜里都还亮着。
这老头不糊涂呀!中村毅想,而且滴水不漏。又笑道,我跟你们夏校长是好朋友,她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我们认得好久了。听说她受了伤,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望她的,唉,可惜她不在。不晓得她现在还玩枪不?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哩,女伢崽玩枪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先生你是希望她玩枪,还是希望她不玩枪呢?如果我说了有用,就坚决不让她玩。
她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吧?
这倒没错。秋岛司令官跟她是朋友,你跟她也是朋友。连日本。。。。。。人都是朋友,她的朋友自然相当多了。
有没有国军、八路或者共产党的朋友呢?
这个我可不敢乱说了,我只能说我亲眼看见的东西。
你的意思,她有那方面的朋友,只是没被你看见,是的吧?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吃饭了,我饿了。我有低血糖,饿不得,饿了会死人。这位先生你爱给人戴笼子(临江方言,挖坑的意思),跟你再说多了,我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还要急着赶路,没继续跟老头纠缠,中村毅就上了车,赶往普济医院。
在车上,他对十一军的司机和三浦说,年轻人,今天耽误了你们吃饭,办完了事我请你们喝酒哦。
。。。。。。
盘尼西林果然奇效,三天时间把一盒打完,症状就被控制住了,夏君如就开始惦念着出院的事。
汪婶娘说,夏校长你快莫想出院的事了,上一次疗伤,要是在这里多住一向,就不会马上又住进来。再者,瞎子不是也跟你讲了,要好好休息,别的事情都不想。他说的话,我听得蛮真的咧。
夏君如笑了笑。转而想别的事。要她不做事,她很难受,要她不想事,那就是要了她的命。连发高烧的时候,她都在惦记着江湖之上的战友们,汤志高、王四、刘江汉。。。。。。仿佛一个个都鲜活地朝她走来,笑容可掬地站在她眼前。
还有钟琴,那个从长沙主动请缨来临江执行特别任务的漂亮大姐,也不知道她从这里离开以后情况怎么样了?目前临江的局势可以说是极其险恶,但愿这位自己新结识而又特别喜欢的新朋友,在临江不出一点差池才好啊。
赵大勇陪同钟琴去了道仁矶。钟琴说她肩负的重要使命,就是根据薛岳将军的指示,想法子打掉鬼子的机场,不再让鬼子的飞机在中国军队的头上称王称霸。临行前薛岳亲口对肩负重任的钟琴说,刚刚爆发的太平洋战争,调走了阿南惟几近一半的兵力。可是仅仅六万官兵,他就敢向我的三十万大军进攻,制空权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啊!
在两前次会战中,因中国空军已经在武汉会战中损失殆尽,日军的飞机每天随随便便就能炸死一千多名中国官兵,损失太惨重了。一场大会战,结果消灭敌军的数量,跟自己牺牲的官兵不相上下。
这一回,据军统报告,阿南惟几调集了一百多架飞机,将六万多人打长沙的宝押在了飞机上。
钟琴正好是城陵矶人,家乡紧邻道仁矶。回到家里一看,鬼子的机场建在一眼就看得到的湖畔大平原上,一千多亩优质农田都被废弃了。每天不断地有飞机起起落落,嗡嗡的引擎声震耳欲聋,宁静的大平原被吵扰得连鸟儿都看不到一只了。
她和赵大勇住在她娘家里,假装是一对返乡的夫妻或恋人,每天在机场附近转悠。有时候躲在大堤上的柳棵子里,用望远镜观察动静;有时候在路上找乡人搭讪,询问机场的相关情况,寻找突破的机会。
。。。。。。
夏君如把江忠敏也打发回学校守屋去了,怕长沙方面或瞎子那里有什么新的信息来。就汪婶娘一个人陪她住院。好在很快就能自由行动了,吃喝拉撒都不成问题,只是感觉身体还有点虚,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吊糖盐水。
中村毅在医护值班室问了一下情况,才带着三浦走进病房的。
汪婶娘一看来的是日本鬼子,就用身体挡住房门,说,夏校长在休息,你们不要进来打扰她。
三浦说,中村司令官只是来看看夏校长,他们是朋友。
看看,那就站在门口看看吧。不是我不让进,是医师交代了不让任何人进的。
老太太,你们夏校长手里还有我给她发的特别通行证哩,怎么我这个发证的人来了,不能特别通行呢?那么讨厌日本人,您老人家也是抗日游击队的吗?哈哈。。。。。。
听完翻译,汪婶娘语塞了。
夏君如一听这话,赶紧说,是中村君吗,你怎么来了?进来吧。她的声音像猫叫一样微弱。
我来看看你呀夏校长,好久不见了啊。
夏君如说,中村先生来看看我,汪婶娘快给他们倒茶。
汪婶娘斜着眼睛不屑地嘟嚷道,来看看她,也不晓得要带点礼物来,连鲜花都没拿一根,什么人啰,哼!
三浦说,我们是从前线直接来的,还到了学校里,匆忙得很。
汪婶娘没理他。
夏校长住院多久了?中村毅急着做调查,眼睛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夏君如。
夏君如用眼睛望望汪婶娘,意思是自己没有力气,要她代自己回答。
三浦赶紧把中村毅的话翻译给汪婶娘听。
这一次,进来倒是只有两三天。汪婶娘像乡村的姑娘婆婆数落什么一样,边用帕子擦着眼睛,边细细道来。可是从那次秋岛事件受重伤之后,夏校长就元气大伤,总是病病怏怏的,没伸过眉,连楼都没下过,吃饭就像吃鸟食。这一次,差一点出大事,要不是及时送到医院里来呀,要不是碰上个好傲的美国医师,恐怕就。。。。。。
中村毅伸手打断汪婶娘的话,他知道如果不打断她,她会就这样唠叨下去,没完没了。
汪婶娘很不高兴,皱着眉头道,夏校长要我说,你又不让我说,那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三浦说,老人家你先歇着吧,中村司令官有话要对夏校长说。
中村毅赶紧朝闭着眼睛的夏君如道,夏校长,其实我不说您也清楚,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一直留在那里,而且会永恒地留在那里,正常情况下我是不好意思来打扰您的。
我正在调查发生在临江的一件大案子,那件发生在我的司令部里的大案子,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对我的形象损毁特别大,相信夏校长您一定也听说过了。请问您能确定您受伤后的这段时间,没有离开过滨湖大学吗?
因为是直接的日语对话,没翻译官三浦什么事了,汪婶娘想回答也没法回答了。夏君如只好强打起精神说,汪婶娘刚才不已经说过了吗?我不但没有离开过滨湖大学,我连楼都没有下过。
中村毅低着头没有出声,他在心里快速地捉摸夏君如的话。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三浦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他说,司令官,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夏校长是重病人,我们不好太打扰她的。再说十一军的司机还等着您请他喝酒哩。
那好吧,我们走。
他们出门以后,夏君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正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又像前两天发高烧一样,被放在火上炙烤了一回。
汪婶娘倒镇定得很,鄙夷地说,什么狗屁司令官,看病人一双空手进门,也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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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毅刚坐到战车里,车载无线电话就传来阿南惟几本人的声音,道仁矶机场刚刚抓住了两名身份不明的特工,一男一女,正好,我让他们把人送到你这里来。
中村毅大喜过望,一男一女?连机场的主意都敢打,这个女的,该就是阿南惟几提到的那个抗日女头目吧!如果真是她,那就是天照大神助我成仙也,从此我的临江城会安宁一段日子了,升职也指日可待。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坐在战车里,中村毅真的又会在泥巴地上竖一个羊桩。这一两年当宪兵司令,有较多的锻炼时间,他竖羊桩的功夫见长。竖羊桩,这种北海道人爱玩的原始运动,已经被他练得炉火纯青。不仅能够双手当脚在地上行走,还能一只手撑起身子大半天。
原来,道仁矶机场的安保部队,曾经先后抓住过两名军统特工,让他们明白一直有人在持续不断地打机场的主意。从此他们把机场守得像铁桶一样,从地面上完全不可能攻破。一百多驾飞机,一百多名飞行员,如果也像阳明堡一样被打掉,安保部队的部队长是要掉脑袋的。
从钟琴和赵大勇进入他们的视野起,两人就被安保部队紧紧盯上了,连他们的住所都被便衣盯得死死的。等到看见他们用望远镜观察机场的时候,安保部队便一涌而上。
这回赵大勇没法像白沙湾保卫战那样脱逃了,两个人都被绳子捆得像一只大棕子,一个斑的安保部队护航,用船送到临江宪兵司令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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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第五天,瞎子易耿生忽然找到医院里来了,劈头对夏君如道,大事不好,赵大勇和一个女的,被道仁矶那边抓住送进了临江宪兵队。
夏君如只觉得头轰地一下,眼前像日全食一样黑了。她这才想起来,这两天其实是有预感的。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老是出现那些传说没有跑出来的战友,而大勇和钟琴竟然也在他们里面!
琼?汤姆医师拗不过夏君如,只得给她从速办理出院手续。
她得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把他们搭救出来,这两个人对于自己来说,可不是一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