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毅为海军陆战队置备的天长节晚宴,应该说是相当成功的。好吃的东西就不说了,光从程序上看,就非常到位,一开始就显得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夏君如他们进来的那会儿,宴会正在进入高潮,前门忙碌得像打仗一样。一支人数众多的跑堂队伍,一色的日本宪兵队的士兵组成,正在飞步将酒菜送往聚宴的侧殿。十多张带条凳的八仙桌,围绕着一大盆熊熊的木炭火,摆在宽敞的侧殿里。
厨房里,两名肥胖的日本厨师几乎是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在两口大铁锅前挥动长柄的锅铲;一名表情严肃、看上去特别认真负责的宪兵少佐站在厨房门口监厨。
今晚在这里工作的全都是日本人,为了保证绝对安全,中村毅没让一个中国人拢文庙的边!他甚至都没让那些信不过的皇协军参与外围的警卫。
在铁桶般的层层保护之下,所有的人,包括中村毅,反而都大意了,没有人觉察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更没人会想到死神的翅膀已经笼罩这里。典型的灯下黑。
此时此刻,三个人的分工是:赵小勇进入厨房实施计划主体,赵大勇担任流动警戒和增援,懂日语的夏君如负责对付那个少佐和其他阻拦赵小勇行动的官兵。
枪都带了,都硬硬的杵在夜行服的暗口袋里,膛都没有上。在这铁桶般的合围里,基本上都用不上,枪一响就没法脱身,只是带着备用心里踏实点罢了。万一遇到麻烦无法脱身了,还可以对付一下子。今夜的操作主要靠手上的功夫,拳头加匕首的纯手工操作。
一切都在按设计的计划进行之中。当夏君如和赵小勇接近厨房时,那名少佐伸手拦住了他们,厨房重地,请停步。
夏君如立刻迎上去,用日语说,中村君让我们给他拿花生米。
那也不行。司令官要什么,我派人给他送去。少佐边说边用犹疑的眼神打量夏君如。
夏君如指指赵小勇,咳,不就是一盘花生米吗?中村君急着想要,你让他进去吧。
不。。。。。。
话音未落,少佐感觉自己的肝部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向那里,意识到那个地方插进了一把硬硬的匕首,瞬间便昏迷倒下。
赵大勇飞步上前,将少佐拖到厨房门外事先看好的垃圾围子里。这里刚好是一个灯光的死角,被行动者派上了大用场。
赵大勇站到了少佐的位置上,只是埋着头在假装研究刚刚顺手从少佐的手腕上捋下来的手表,这样鬼子兵就没法看清他的脸。
一切都以闪电般的节奏进行着,刚才的一幕,刚好发生在跑堂的鬼子兵全部进入侧殿的那一瞬,精确而漂亮!
赵小勇走进厨房门之后,装着到处寻找什么。厨房的安全问题由少佐全权负责,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更没有人意识到安全出了问题。他蹭到摆满原料的案板边停了一下,飞快地放了点东西在备好下锅的食材里面,然后走出厨房,装着去找厕所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事先精心策划好的,夏君如甚至用笔不厌其烦地将这个过程在纸上变成了图文。然后在实施现场,在脑子里按图索骥。
他们没有从原路撤出,这也是策划好的,因为飞檐走壁来来去去还是很辛苦的。现在他们不是都身着日军军服吗?他们大摇大摆地从荷枪实弹的卫兵守护的院门口走了出来。
文庙的院门相当讲究,供奉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老夫子的文庙,牌坊式的石头院门上刻满了诗词书画,梅兰竹菊春夏秋冬天地玄黄什么的,一座院门就是一道文化的风景。
夏君如在张灯结彩的院门下站了片刻,还装模作样地举头看看院门上的字画,然后满怀着胜利的喜悦,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一刻钟以后,仅仅是一刻钟以后,大院里就乱了套。宴席的中途,在上了一道味道特别鲜美、看上去也格外清爽诱人的江城名菜银鱼贡丸汤之后,六十六个皇军海军陆战队员以及汉口来的二十个本土慰安妇,还有其他陪同人员,总共一百多人,大部分七窍流血,身体和五官扭曲,个别的甚至当场毙命。极度痛苦的凄厉惨叫声响彻城市的夜空……
所有在临江的日军军医都出动了,普济医院的医生们也被请了来,在对病人作了反复的检查以后,个个都是一脸的失望和震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只知道这种罕见的毒杀手段,简直就像古埃及的魔咒一样厉害。
以后的化验和调查证明,这是典型的药物中毒。一种盛产于临江山野、名叫“黄藤”的剧毒草本植物,通过老班子的猎人用传统的、秘而不宣的方法加工提炼之后,其毒性不亚于氰化钾。
二者所不同的是,氰化物中毒的人没有什么痛苦,因为它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而黄藤制品相反,它能让人腹痛难熬只求速死!从中毒到死亡的过程,像氰化物一样,同样十分短暂,可正是这短暂的瞬间,中毒者也希望自己快快死去,因为难熬其巨痛!
据临江老班子的人讲,黄藤中毒的症状,主要是黄藤的剧毒,能让人的肠子烂成一寸一寸的!临江的猎人主要用这个东西来毒杀异常凶猛的豺狗子,据说豺狗子能够循着猎枪子弹的方向来攻击猎人,被扑倒的猎人往往被它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猎人们对这种群体性特别强的野畜又怕又恨。以毒攻毒,人们只好用这种剧毒制品来对付它,用这种极其痛苦的死亡过程向它寻仇……
急救人员从文庙的大殿里,抬出了一百多个人,也分不清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尸体。
不知道是命不该绝,还是天道酬勤所致,中村毅竟然大难不死,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宴会期间,他一直在殿里殿外打招呼,巡视,安排,除了宴会开场时举杯给大家敬了个酒,再没有沾大殿里的一点食物,他实在是太忙了。于是他侥幸活了下来。
。。。。。。
妈的!听到成功的消息后,等在附近饭店里听消息的夏君如,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平生第一回吐了句粗口。她把右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自下而上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又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把房间里铺着的木楼板都跺断了。
回到学校,她站到绿楼的顶上,紧攥着拳头,朝着对面山上冯洛明的坟墓低低地吼道,又让那帮该死的东西给你陪葬了,亲爱的,这回又干掉他一百多,一百多呵!
赵家兄弟也把复仇的喜报,及时讲给了长眠地下的家人和村人。兄弟俩站在滨湖村荒草萋萋了无人迹的断壁颓垣前,流着泪在心里告慰家人和乡亲,我们报仇了!
重庆和长沙方面的媒体,都报道了临江抗日武装力量取得的重大胜利。一百多人,总数字虽然不算大,可是六十六个海军陆战队员,可以相当于上千的普通士兵!
在文庙中村毅的办公室里,中村毅边指挥手下幸存的官兵处理善后,边思索着如何面对临江驻军的总司令官阿南惟几。
文庙的大坪成了一个临时焚尸场,中村毅让商家送来大量的干劈柴,将尸体与劈柴交错着叠放,淋上一些汽油。也没顾上请法师来给死者们超度,就把火给点着了。这一天的北风特别强劲,风助火力,火焰在大坪上腾起几丈高,不知道有没有人体骨肉的颗粒,随风飘荡到城南的滨湖村?
中村毅一直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虽然大难不死,他眼下的感觉却是生不如死。侥幸活下来,比死掉还难受!他知道阿南惟几是一个喜怒形之于色的人,大多数时候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每当他悲伤或者难受的时候,就表明他要杀人了。
中村毅参加过一次十一军军事法庭的宣判,几名中层军官因为作战不力,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中村毅亲眼看见,阿南惟几垂泪给那几个人送别。中村毅认为,那几个人完全是可以不杀的,谁打仗能够保证百分之百的胜利呢?而且据说那几个中层军官还是阿南惟几从老家带出来的京都子弟,可是阿南惟几不能面对自己指挥的失败,只能迁怒于这些不可能打赢的中层军官。
我也是一名中层军官,中村毅想,他会不会把我也给收拾了呢?这个可能性很大呀!他正在考虑一旦阿南惟几诘问起来自己如何应对,阿南惟几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让他大吃一惊。
阿南惟几在天皇面前特别受宠,架子也大。来临江后,从来没有进过宪兵队的门,有事都是中村毅去便河园官邸拜见总司令官。
赶快让三浦安排茶水。他拿眼睛偷看阿南惟几,只见他面无表情,不像预想中震怒的样子,也没有带人来,只有一个警卫站在门口。
情况我都清楚了,你不用再说,也不必紧张。阿南惟几喝了一口清香的临江毛尖茶,才一字一板地开腔,我今天亲自到你这里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我们作对,不知道中村君你搞清楚没有?如果没有搞清楚,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还要有对付他们的有效办法。如果已经搞清楚,那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终止这种对皇军的严重伤害。
这个。。。。。。这个,非常抱歉,尊敬的将军,我们正在追查之中,我们已经作了十分认真的安排。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那些该死的家伙捉拿归案的。在这方面,我们是有成功的先例的。
阿南惟几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中村毅见状,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对这个北海道农民出身的中佐,阿南惟几打心眼里是看不起的。这个家伙无非有几分匹夫之勇,上不得正板!你看他这个回答,简直就是个糊涂官,实质性问题上,基本不着边际!要不皇军在临江怎么会遭受那么多、那么大的损失?依得我的脾气,都要枪毙他几回了。可是在此刻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找不到一个对临江有中村那么熟悉的军官来,还只能帮着他、敦促着他向前走。
这样想着,他又努力让自己的眉头舒展开来,和颜悦色地道,中村君,我今天来,的确不是来追究责任的,你真的不用紧张。早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第三次长沙会战即将启幕,这一次,极其重要,因为前面我们已经失败了两次。用支那人的话说是,事不过三。我们不能再接受第三次失败了。再失败,你我都得剖腹向天皇谢罪。因此,我们必须确保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
是的是的,总司令官英明。中村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阿南惟几接着说,善后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从现在起,我来配合你做两件事,一是尽快搞清楚临江抗日武装力量的情况,把为头的给我统统缉拿归案。第二,你做一个计划,在近期内,我的部队对临江境内进行一次大扫荡,把所有的抗日武装力量暂时压制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后顾之忧。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