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夏君如后悔自己多话,自己给自己惹来大麻烦,恨不得自己抽自己的时候,鬼子司令官中村毅却伸手拦住了准备开始搜查的士兵:“朋友的话我们是要相信的,否则就对朋友不住呵。何况这是一位天仙般的美人老师。美人而又老师,还是东京大学毕业的,一位南京来的医师,现在在我治下的滨湖大学任教,作为好朋友,我们怎么也得给些面子的,哈哈哈……宗桑,即便有几个幸存者,我们也用不着斩尽杀绝。因为拔除了白沙湾这个据点,从今天起,临江,包括它的近城区域,就在我们的完全控制之中了,几个民兵、保安队,他们翻不了天的!”他把手掌向前伸出,然后握成一个拳头。
“是是是,太君英明!”被称为宗桑的翻译官宗泽生,点头哈腰,还拿眼睛去瞟夏君如,意思是:搜查与否,并不是我说了算。我可在帮你哦。
夏君用鼻子哼了一下,对他投去十分鄙视的眼光。
而在中村毅面前,夏君如倒是愈发显得合作与友好,用了比对翻译官谦和多了的语气对中村毅道:“司令官先生,谢谢您哦。要不请到屋子里去喝口水,休息休息?”
“改天吧,打了一个晚上的仗,大家都要休息了,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回城里去。改天,改天我一定再来拜访您,我的朋友,我的亲爱的美人小姐,哈哈哈哈……”
夏君如只觉得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轰的一声落了地。脊背上的汗水,像决了口的山塘一样,哗地就淌了下来……
然而,中村毅话锋一转:“不过,尊敬的夏君如老师,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想请您带领我们参观一下贵校。您的这所学校,真是太漂亮了,是我在日本、台湾以及其他地区都没有看见过的美丽学校。尽管大家打了仗都很累,我可今天第一次来,又结识了大美人夏小姐,我一定仔仔细细把您的学校参观一遍。”
听了中村毅的话,虽然只穿了单薄的睡袍,夏君如感觉脊梁上有汗珠一炸一炸地朝外冒。
夏君如在心里默然道:“这个鬼中村司令官,看来并非一个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人,要不也当不上一个城市的宪兵司令官啊。他这是要跟我夏君如玩套路,哼!”
“夏小姐,请您给我们带路吧,辛苦。哈哈……”
夏君如感觉自己双脚发软,腰背发紧,汗水在晨风里快速降温之后,全身的皮肤变得冰凉,感觉十分不舒服。可是也只能迈着不大听使唤的脚步,领着这一伙强盗开始所谓的“参观”。
夏君如想起自己刚到这里时,冯洛明领着自己在学校各处仔细参观的情景,心里觉得那可是才叫作参观呵!今天,尽管这帮家伙并没有入户进屋,没有翻箱倒柜,但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搜查,不折不扣的搜查。虽然中村本人,边走边谈笑风生,无事一般,可他手下的那帮家伙,个个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经过之处,一根小草,一块石头都不放过,都要仔仔细细瞪上老半天……
“上帝呀上帝”,夏君如边走边在心里呼唤着祈祷,“您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们的学校,保佑我们的战士,千万不能让日本鬼子发现一点点痕迹啊。上帝呀上帝,您一定不要计较我平日里对您的不敬,今后,我一定会像尊敬我的父亲母亲、尊敬汤校长那样尊敬你……”
幸亏夏君如的救护队员们忙中不出错,把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清除干净了。“忙中不出错”是夏君如对身边所有的人一个共同的要求。作为一位将军的女儿,一名受过缜密性教育的医师,一位很年轻就经历了生死变故的女子,开始在战乱中的学校更多地崭露头角,多方面显示出跟普通的青年教师不太一样的素质,而不仅仅是一个会打枪的决斗者。
离开绿楼,强装镇静,夏君如迈着平稳的脚步,走过教学楼区,走过大礼堂,走过学生宿舍,走过食堂,走过教员宿舍,在学校转了一大圈之后,重新回到了绿楼前的地坪上。一路上汗如雨下,这时她的衣裤已经全透了。
中村毅满脸笑容地朝夏君如道:“尊敬的夏小姐,谢谢您今天的陪同,您对我们很友好。看来我们也会像日本和中国这两个国家一样,终究会成为好朋友的,哈哈,我一定还会再来您这儿的,这真是个美丽地方的!”
“但……愿……如此……”长时间的紧张,让夏君如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而空气中飘荡的血腥气、硝烟味,也让她感觉非常的不适。
“怎么啦夏小姐,您很紧张?您的脸色。。。。。。您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呢?天气并不是太热呀,您看您的衣服都汗透啦……夏小姐,跟我们在一起,您完全可以放松一点,不必紧张……”淫邪的眼光,在夏君如汗湿之后的有点透肉的衣服上抚摸。
一路上,中村毅已经把夏君如的个人情况问得“清清楚楚”了。他没有把搜查保安队的残兵败将当作自己的事,也没有把那些不经打的残兵败将太当一回事,跟那些人交手,太业余了,他感觉简直就是闹着玩。他想,与其把有限的精力花费在这个上面,还不如跟眼前这个天仙般罕见的漂亮女人套套近乎,他觉得更有意思,比彻底消灭那支怂包保安队有价值得多!
这个中国女人,这个能够直接用日语进行沟通的中国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即便在大日本,也很难见到啊,完美无瑕的稀世珍品。我一定要让她乖乖地躺到我的床上去……
当他知道她尚未成家之后,就显得更加放肆了,火辣辣的眼光,总是大胆地停留在夏君如苍白却丝毫不失美丽的脸蛋上,长时间地扫瞄在她浑圆突起的胸部和臀部。
夏君如感觉,他那两缕淫邪的眼光,就像两缕有力度的光束,打在自己的身上,就像他的手直接在自己的皮肤上抚摸一样,让她感到难堪甚至恶心。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打起精神,强作欢颜,咬紧牙关说:“没有嘞司令官先生,我很好,我这个人太胖,平常不爱走动,动一动就汗流浃背,一会儿就没事了……”
“哦,那好,那就好。再见,夏君如小姐!”中村毅一行离开了。
因为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友好,宪兵司令跟会说日语的女老师成了朋友,那个很凶的翻译官居然也换了腔调,临行跟夏君如套近乎:“夏老师,我叫宗泽生,也是滨湖大学毕业的,我认识你们这里的冯洛明,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请夏老师多多关照。”
夏君如怔了怔,瞪着他,依然一字未吐。
“那么,再见。。。。。。”置身于大群日军中的宗泽生,迟疑了片刻,似乎还有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
可是等到宗泽生的身影跟着中村毅一道消失在远处时,她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问问宗泽生,问他知道冯洛明的情况不?对敌人的鄙视与仇恨,和对爱人的极度牵挂,有时候竟然会让自己留下遗憾,这可是从前没有感受过的呀。
当她朝屋子里走去时,又被吓得差一点晕倒:在绿楼前面的阶级上,分明有一溜半尺长的细细的血迹,像一根红线一样显眼地留在那里。那是她从救护中心回绿楼时,从她的睡袍后襟上飘落下来的,当时她站在那个位置,观望、谛听了片刻。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快速冲过去,连汪婶娘都没喊,自己蹲下,用手掌将血迹擦拭干净。她心有余悸,这血迹,刚才要是被日本人发现了,麻烦可就大了……
两天以后,夏君如和赵大勇一道,开着学校的机帆船,进城去找那个名叫中村毅的日本军官。
机帆船欢快地在湖面上突突行驶,疲惫到了极点的夏君如,却头靠着舱壁睡着了。赵大勇发现以后,降低了柴油机的转速,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深沉的睡眠中,她的眉头还是紧皱的,美丽的脸蛋上全是忧郁。
一连几天,夏君如都处在陀螺般的高速运转中,都快要忙晕了。
先是让赵大勇请来了一大批壮劳力,收尸。日本人的尸体,他们的收尸队伍就地集中焚烧,然后把少量的骨灰带走。剩下漫山遍野的中国人尸体,要是不及时掩埋,就会发臭,或者被野兽啃啮。必须按中国人的习俗,一个一个地单独挖坑安葬。家在当地的,有的还要做法事,办道场,热闹得很。
这天早晨,夏君如正要出门亲自寻找冯洛明的踪迹,忽然一名在战斗中做过担架队员的老乡骑着马来到学校,在绿楼找到夏君如,说:“夏老师,汤校长在我家里,非要我来找你去跟他见一面。”
“远吗?”
“不远,就在镇子上。汤校长死活不让我们把他送走,说是要跟白沙湾共存亡。唉,离死不远的人了,还。。。。。。”
老乡让夏君如也上马,坐在自己的身后,一路挥鞭,十来分钟就来到镇子上。
见面的时候,汤校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什么都说不了。夏君如给他做了一些检查,脉搏,心跳,感觉。。。。。。发现他比刚负伤时略好了一点,最大的问题是伤口没有得到有效地治疗,已经化脓感染了,还产生了持续低烧。
这样的情况,她本来是有能力作出处理的。如果在设备齐全的医院里,这不算太大的手术。可是眼下手头要啥啥没有,怎么办?她想了想,对老乡说:“最好是送到临江城里的教会医院做手术。”
老乡说:“要是能送,我们不早就把他送去了吗?夏老师,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嗯,有道理。”她掏出钢笔和处方笺,给临江教会医院的好朋友、美国医师琼?汤姆博士写了封信。然后把信交给老乡,“你去一趟城里,找到普济医院的那个美国医师,把他接到这里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美国医师会到我这里来吗?听说那个美国医师诊病贵得要命。。。。。。”
“这你都不用操心,这些我都会办好的,您放心。”
老乡二话不说,揣好信,翻身上马,另外还牵上了一匹马,向城里飞奔而去。
两个钟头以后,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琼?汤姆博士出现在夏君如的眼前。她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琼?汤姆博士主刀,夏君如担任助手,反正也不用麻醉。
整整做了两个钟头手术,才把汤志高所有的伤口处理完毕。
也是汤志高命不该绝,再加上老乡的悉心照料,美国医师的医术高超,鬼子的子弹虽然从他的右额穿进去,从太阳穴穿出来,还感染到发烧,这么要命的一个伤,居然被他挺过来了。
可是汤校长的起死回生,丝毫也不能替代夏君如对冯洛明的深深挂欠。
这两天,她和赵大勇找遍了白沙湾所有的沟沟坎坎,只没有挖地三尺了。甚至那些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碎尸,他们都进行了仔细辨认,也没有发现冯洛明的踪迹,连他的遗物都没有发现一点。
激烈的白沙湾保卫战当中,确实有一些保安队员被鬼子的炮弹炸成了齑粉,可是在赵大勇最后倒下的时候,明明看见冯洛明还好好的,不缺胳膊也不少腿,举着一把砍刀,嗷嗷叫地猛打猛拚,怎么会一下子就人间蒸发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受伤以后,被战胜的日军俘获,押解进城了。事实上,在寻问中,也有渔民告诉赵大勇,鬼子是押送了白沙湾的俘虏进城。也就是说,冯洛明被俘的可能性相当大。
尽管夏君如十二万分不愿意见到那个中村毅,可她还是打定主意,必须进一趟城,彻底搞清楚冯洛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