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从轮椅上爬下来,爬到自己母亲的坟前。看着那空棺材,大概是最残忍的时候。可是整个过程中,云洛都没有哭。她一捧一捧地将地上的土重新地堆起来,填在土坑里。
跟着来的所有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就连许流年也认为这个女孩子看到眼前的那一幕,会崩溃大哭。
可云洛就这样跪在地上,仿佛是这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任凭那巨浪滔天,任凭那狂风呼啸,她都不会动摇了。
没有谁的眼泪会为谁留一辈子,所有伤口终会愈合。
那些嘶吼的、痛哭出来的声音,就是暴露于阳光下的伤口,它们看上去狰狞狼藉,却也恢复得最快最简单。最难的是那些放在阴暗处舔舐的伤口,它们被藏起来,在暗处默默溃烂,发脓,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一直疼着。
私人飞机上,云洛静静地望着舱外,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一双沾满了泥土的手,轻轻地敲打起来。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摇篮曲。
“黑黑的天空枯萎,亮亮的繁星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这首曲子,许流年在小的时候听过。那时候,他父亲健在,母亲每晚都会唱着这首摇篮曲哄他入睡。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云洛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整个人缩成一团,将头埋进了臂弯了。
她痛啊,真的心好痛。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自认她们家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朱源一家的。为什么不肯救救自己的妈妈,让她因为产后大出血离开人世?为什么要卖掉她们家的房子?为什么卖掉了房子的钱给朱瑞龙上学之后,还要让自己的弟弟吃不饱饭?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赚钱了,还要把小云阳卖掉?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死后,连一片安身之地都不给她?为什么!为什么!
云洛下了飞机,回到许家之后,便彻底垮了,倒在病床上。一连睡了数日,医生看过了,说病人毫无求生意志。
云洛只觉得药汤一碗一碗灌下来,隐约间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她睁眼看上一眼,便觉得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好像还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小云阳。这次她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和爸爸妈妈一起,带着云阳走了。
可是为什么一晃眼,爸爸妈妈们就不见了呢?
云洛深陷在梦境里,梦里是皑皑大雪,她独自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当她意识到这是她母亲徐涟的墓地时,她急促呼吸起来,开始拼命奔跑。
她在梦里拼命跑,拼命逃。她要离开这里,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她大口大口喘气,跑得近乎绝望,感觉周边似乎有一大片的雪白朝自己淹没而来,她死命挣扎,却没人救他。她隐约间抓住了什么,她拼命抓着,仿若眼泪一样的雪水灌入她鼻口,眼见着要见她彻底淹没,她几乎放弃挣扎,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呼唤,阿箩,阿箩,勇敢地活下去!
这是谁的声音?
许流年这几日来,看见云洛一直昏迷不醒,真的是放心不下。医生也都看过了,药也喝了,就是醒不过来。无奈之下,只能请自己的奶奶过来诊治。
正巧许老妇人进来,便听见云洛大喊了一声“救我!”。
许流年赶紧掀了帘子进去,停在了云洛床边。
许老夫人刚来到她身前,抬手想去谈一谈云洛的脉象,便被云洛猛地抓住了袖子。她死死抓着许老夫人的袖子,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救我……”
她颤抖出声,反复开口:“救我……”
许老夫人皱着眉头,轻声开口:“孩子。”
只看见少女紧闭双眼,握着她的袖子,仿佛是怕极了的模样。
放下了近日里的冷清,此刻的云洛,看上去终于像个八岁的小女孩。
许老夫人在许流年回来的时候,就听自家孙子讲了这姑娘的遭遇。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居然去抛人家的坟墓,作孽啊!也是可怜这丫头无父无母的。
许老夫人替她换了额头上的帕子,目光落在她颤抖着的睫毛上。看她深陷噩梦之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声声叫她:“孩子,醒醒。”
云洛听着这一声声呼唤,内心仿佛是获得了某种力量,渐渐安定起来。
等终于她睁眼的时候,便看见一妇人坐在她身边,眉目间带着忧虑,在看见云洛睁眼时,慢慢松开,化为了笑意:“孩子,你醒了。”
云洛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竟是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夫人……”。那日从河边救她回来的,除了许流年,还有眼前的这位老夫人。
“帮我……”她想如果她就这样死去了,是不是爸爸妈妈们再也不会要她了,她还把小云阳弄丢了。
云洛就这样紧紧地看着许老夫人,祈求着她。她想要变强,她想要复仇,她想要找回自己母亲的骨灰。
“等你伤养好之后,我便帮你!“许老夫人此时也是不忍。之前便听来的医生说,这孩子毫无求生意志,复仇恐怕是这孩子现在唯一的支撑了吧。
云洛听到这句话,如湖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激起了圈圈涟漪,清澈纯粹。嘴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线,如月牙儿般的眼眸里,点起了耀眼的光亮。
许流年不由地看痴了。他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会为了云洛做到这一步?天底下没有任何的帮助是无缘由的,就像他后院里收养的流浪猫儿,是因为觉得它们可怜。
然而看着云洛的目光,许流年却慢慢明白,他之所以帮助她,不是因为别的,而只是为了想留住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喜欢这样清澈纯净的笑,希望这世上所有拥有这样笑容的人,一生安顺。
许老夫人坐在云洛的床边,看着云洛沉沉地睡了过去。孩子,睡吧睡吧,做个平静的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