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闷在家里了一星期,睡得浑浑噩噩的,爸妈照例是巴不得每天“满汉全席”,可我就是没什么胃口,压在日记本里的信始终没有寄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等到了学校填报志愿的通知。
去杨雯青办公室领志愿表的时候,正好碰见慕小霖和谢忱。
我问:“你俩想好去哪个大学了吗?”
慕小霖:“就这次估分的结果来说,我刚过一本线不到十分。就算最后真的过一本线了,这分数也肯定是挑不到自己喜欢的专业了,但我是真的很想学韩语啊,所以我就想第一志愿报个二本,那肯定是稳上。可我爸妈他们希望我是先报个重本,第二志愿再报二本,可现在一般不都是以第一志愿录取为主吗,那万一我一本线没过,而那个第二志愿的学校又被报满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就要等调剂?到时候,不还是选不到自己喜欢的专业啊!”
谢忱惊讶:“慕小霖,你终于可以出师了,虽然说的跟绕口令似的。不过我支持你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且不是我说,三练老师让咱们练习估分那会儿,你哪一门不是高估一截。”
“对对。”慕小霖点头,“说真的,我不在乎什么大学,也不在乎去哪个城市,我就是想学点儿自己喜欢的,从小到大,我学的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不是到最后都半途而废了。”
“估分的事,确实还是要慎重,回去好好跟家长商量一下,我相信,他们会尊重你的选择的。”杨雯青将志愿表递给我们,“不知蔚飞这次是估高了还是就是考得不错,我看这分数,上个前十名的大学没问题!”
“就是能上清华北大,人家也不见得去。”慕小霖开始大嘴巴。
“怎么会呢?”杨雯青看着慕小霖竟露出了有点八卦的小眼神,谢忱赶紧打断,“杨老师,您不是说带完我们这届再要孩子吗?我们班您是从高一就操碎了心吧?”
杨雯青笑:“在我看来啊,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虽然有时候我对你严厉了点儿,但都是希望你们最后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现在,考试也结束了,而且我刚才也问了下,咱们班好像也没有打算要复读的,所以老师也确实该休息休息,考虑下生宝宝的事了。”
“小杨,那你可得赶紧提上日程啊。”旁边桌子的老师说。
出了办公室,我问谢忱:“蔚飞呢?怎么不和你一起报志愿?”
“他去买车票去了,我们准备来个毕业旅行。”
“什么?”慕小霖张大嘴,“谢忱,你揣着这么大一秘密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们?你是想我们‘XY’解散吗?旅行?你俩要去哪啊。”
我也在旁边说,“就是,你俩胆子还挺大的。”
“也是没办法,这次旅行对我俩来说意义非凡,因为我们不打算考一个地方了。所以他说想带我去登山,看看日出,也憧憬下四年后我们的未来!也不远,两个小时就到了。”
“你的意思是,你俩不打算报一块儿了?”这回轮到我张大嘴了。
“是呀,他一个要学计算机的跑我这个哲学系第一的大学来干嘛,要去,就去专业排名最好的北大,反正我支持他!”
“你怎么想得这么开啊?”我问。
“又不是生死离别,一毕业我就去北京找工作。”
听完谢忱说的话,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个境界上的,谢忱的感情,深沉且含蓄,却果断和执着。
“等会儿,你俩演的这是一出什么剧啊?”慕小霖拍拍脑袋,“青春偶像剧,加虐心剧,然后最后是家庭剧?天哪,我知道你早熟,没想到早这么多!”说完便捂着胸口开始飙戏。
“其实就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啦,我可是从小就幻想着自己的初恋就是要一直到永远的呀!四年也还好啦,高中的时候算是懵懂,往后正好可以深入了解对方。”
“都隔那么远,还了解个屁!”慕小霖摇摇头。
“还好我是学哲学的,还可以用哲学的思想和眼光制约自己,不过我相信蔚飞也和我一样!可是你呢?喻然,都填志愿了,你俩到底打算怎样办?”
我把手里的信递给谢忱,“如果见到他了,就帮我给他。”
出了校门,我准备先回小屋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再回家和爸妈商量填报志愿的事,可就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地上有封信。
奶黄色的封面上,是韩其灼用银白色荧光笔写满的“sorry”,薄荷草的清香随着我撕开信封的一瞬间封存了我所有的记忆,我颤抖地打开这封信,这封我甚至能猜到内容的信。
或许,就是永远永远的告别信——
喻然:
也许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会先看到这张纸巾。它很香,对吗?这是你我都熟悉的味道。
我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的地方去找有这种香气的纸巾可是却没有,最多是玫瑰和薰衣草味的,所以我订做了薄荷的。我想,如果那个厂家没有受到我的启发去推出薄荷味的纸巾,说不定现在全世界也只有我们两个拥有这种香气的纸巾呢!呵呵!
现在,我将要把你我的“薄荷”带去新西兰了,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它一样将自己连根拔起,可是我不知道“它”能不能适应那里寒冷的冬季,如果有天“它”冷得快要死掉了,你愿意答应“它”一个请求么?请冲一杯薄荷水,那样“它”就永远都感到温暖了。
因为我记得你说过,我在你心里。
从小到大,我不是谁带大的,我是自己长大的。世界是套房,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房间,有人在减肥,有人在挨饿,却一样地不快乐。
是我的复杂,我们家庭的复杂,带给了你无数的担忧和伤害。
外公的离开,或许将会是我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是我在上帝面前发誓,这一切都不是我故意的。
下面这些事情,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没想到他们竟瞒了我十八年。
爷爷奶奶从一开始就反对爸妈的婚事,说他俩命理相克不合适,但是外公是教书的,明理,也不信那些东西,所以他选择接纳我爸爸。可就在我爸妈的婚礼成了奶奶的葬礼的时候,爷爷从此把我爸赶出了家门。婚后不到半年,我爸的生意就出了状况,本以为我的出生,会给这个家带来一些安慰,可妈妈又在那个火灾中去世了,这就又给我爸爸尤其是外公带来了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外公从此便和我爸断绝了来往,并且离开了这里。
那天我爸说,直到葬礼那天,他才知道原来外公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也许爸妈的结合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最终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个骨牌一样,它的倾倒,成为了所有悲剧发生的起点。
喻然,当我发现自己在这份感情面前多么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更加深地体会到了爸爸失去妈妈的痛苦。你知道吗,外公走后,我爸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两天,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他老了十岁。
他一直说,早知道你外公不同意,就不去竞标了。
而我当时面对他的时候,不知道应该原谅谁,该不该原谅谁。是我自己?还是我爸?
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是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我选择离开,不是逃避,只是想换一种等待的方式去等你,等待一个双方都能轻松快乐地接纳彼此的时间。爸妈没有遵守命运安排给他们的时间,即使两个人相爱又怎样呢?在错误时间遇见的对的人,只能是一声叹息吧!所以我等你,如果命运能安排我们俩再次相遇,那么我确信,那个时间,就是对的时间了!
喻然,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快中午了,蔚飞应该准时把信送到,而这班飞机,也会准时起飞。
真希望最后再多看你一眼,可是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正在吃午饭了。
在这个错误的时间,所有的愿望都是奢侈的……
我没有将信读完便跑出门去。
正是下班高峰,马路上各种车的玻璃反射着刺烈的光,行人和车辆来往交替着,日光也在各种形状的影子之间穿梭。我想赶紧钻进一辆车里躲避这样的光,可当我看见所有挤满人头的公交车和所有亮着“有人”灯牌的出租车的时候,我发现,我身处的时间,同样是个错误的时间。
当我赶到机场的时候,飞往新西兰的飞机刚刚停靠在12号登机口,我在队伍的最后面看见了韩其灼和他的家人。
他们好像是在等谁,不停地向四处张望。
是在等我吗?
这个家伙,让蔚飞给我信也是在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是不是说如果我原谅了他来到机场,他就不走了呢?
终于,我决定走过去。却在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看见了牟雪娇。
她递给韩其灼可乐的时候莞儿一笑。真的好美。
我赶紧侧过身去,在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抱着一束绿色植物上电梯的时候,抢在他的面前跑上电梯。
电梯像是时光隧道一样,载着我远去。
其灼,请让我高一点看你吧!你看,我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地看过你呢,雨滴中是,雪地里也是。
其灼,我现在终于可以比你高了!还是你真的缩小成一株植物了呢?是一株薄荷草吗?
其灼,你说我们能等到那个对的时间吗?
其灼,你以后要学会习惯可乐的味道了,等你习惯的时候,你还会喜欢薄荷吗?
我的心在一遍一遍地流泪,可是你却看不见了,短短的几十米,三百度的近视就可以让我无法将你看清,其灼,这难道就是距离的魔力吗?
最后,我看见,韩其灼手里的可乐始终没有打开。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再次打开手里的信,日光将信纸打得透明,像是要将其融化掉了一样。
“还记得我的招牌动作吗?在我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像以前那样顶顶自己的酒窝,无论是道别还是问候。
如果今天你没有来,那么我会顶顶自己的酒窝,它代表我会一直想你。
如果将来我们能够再遇见,那么我还是会顶顶这酒窝,它代表我好想你。
因为倘若你此刻不在,那么我又去跟谁说呢?而如果将来真的能再次相遇,我怕到时我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啊!”
电梯上到尽头,我最后一次转身——
在看见韩其灼用右手顶了顶自己酒窝的时候,终于,我泪如雨下。
“喻然,我们一定要相遇啊!”
其灼,万一我们永远不会相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