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城回来后,幽幽便从书房搬回了原来的房间,一同前来的女子也住在了前院,正好与幽幽面对面。每日要根据当天的身体状态给他调配药物,做针灸,其余时间基本上是闭门不出的。唐青城也一样,回归了原来那种深居简出的风格。幽幽每日还是主动去书房内收拾,偶尔帮忙拿药,只是诊治的时候,他是不让任何人进的。只有他和那位少言的女子。说起来,幽幽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称谓,除了那日阿福透露的一点点信息,其他一无所知,也不便去过问,只每次诊治之时,心里的担忧和愧疚就又多一分。想起之前所做的那个决定,幽幽又开始犹豫,等他好些了再说这件事吧。
唐青城并不是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尤其是每次针灸,疼痛难忍,全身是汗时他也咬牙坚持,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有施洛知道这些事情。另一方面,他也抱有别的心思,希望幽幽看到,然后心里能有所触动。好在这位施洛姑娘生性冷淡,只爱钻研医术,只专心为自己治疗,完成师傅吩咐的事情,心中并没有其他杂念,在她眼中,唐青城跟自己诊治过的其他病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唐青城没有想到的是,幽幽此刻并没有为此事产生多大的醋意,她只希望唐青城赶紧好起来。
几天过去,秋霜渐降,天气越来越冷,唐青城吩咐给大家添了厚衣服,阿南尤为开心。这日,难得出门的施洛姑娘登门拜访。幽幽着实吓了一跳,二人基本上没有说过话,只有在书房偶尔打个照面。
“姑娘请进,可是……有何事……要我帮忙的?”
“打扰少奶奶了,青城少爷让我给你把把脉。”施洛面无表情地说,就像一个只会听命令,没有感情的机器。
幽幽更为诧异,为什么突然要给她把脉?“多谢姑娘,少爷可说是为何原因要给我把脉?”
“少奶奶之前可是溺水了?”
“是,但是那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我早已经恢复了。”
“少爷担心少奶奶落下病根,且少奶奶体弱,特意让我给你调理一下。”
幽幽没想到唐青城还在想着这件事,如今人家特意登门,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只得听施洛的话,乖乖接受治疗。她不知道的是,唐青城确实是想让施洛顺便给幽幽开一些补气血的药膳,但是让施洛特意去找幽幽,却还出于另一个目的:他看到幽幽这些天来一直坐着该做的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很不自在,就像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却没有观众配合他,他希望幽幽能表现出,哪怕一丝的醋意。但是冷静和羞怯如幽幽,又怎么会轻易流露自己的内心,即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适合的时机到来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
把完脉,施洛说幽幽确实是体虚宫寒,气血不足,叮嘱了一些日常琐事之后,便离开了,第二天厨房开始定时给幽幽送补品过来。而施洛回到书房,唐青城有些急切地询问,在知道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他有些不自在地问:“她见到你时……可有表现出敌意?”
“少爷说笑了,我与少奶奶无冤无仇,她又怎么会对我有敌意,倒是对少爷的用意有些许揣测。”
“那她可是问你了?”
“自然,不过施洛如实回答,少奶奶倒是表现得很正常。”
“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吗?也罢,也罢。”唐青城小声嘀咕到。
施洛看着眼前这个在忍受针灸之痛时也不愿喊叫一声的男子,此刻因为这件事表现得像一个愿望没得到满足的孩子,一脸失落,心中觉得颇为好笑,轻易就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开口道:“少爷若是想让施洛去试探少奶奶,大可不必,你们本就是夫妻,若是要表明心迹,何不亲自告诉她,或许结果会是皆大欢喜也不一定。”
听到这些话,唐青城心里又何尝不懂,只是正是因为两人现在的关系,才让他更加不敢向前迈步,横跨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恩情,夫妻之名,还有自己的少爷身份,这些东西,都会给她带来压力。他不怕拒绝,他更怕的是她迫于现实而说出违心的话,做出违心的决定。
沉默,二人都不再开口,继续着每日必做的步骤。
施洛在府中待了半月有余,在确认唐青城身体状况调理得差不多之后便离开了,临走之时对他说了那句师傅曾说过的话: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药到病除的事,还得靠你自己。
送走施洛,唐青城心里五味杂陈,一直想着那天二人之间的谈话。幽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幽幽心里其实也不平静,自从做了那个决定,就没有平静过。不愿再受折磨,但也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这日,傍晚时分,唐青城的屋内响起琴声,有些杂乱,却满含伤感之情。幽幽的琴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一瞬间,院内回归寂静。幽幽的门被敲开,是满脸担忧的伍伯。
“少奶奶,这时候登门打扰,实在抱歉。”
“伍伯,发生什么事了?”
“能不能请你去看看少爷,今天……是……四夫人的祭日,刚刚的琴声你也听到了,我怕少爷过于悲伤……”
幽幽深感诧异,想来这四夫人便是唐青城的母亲,难怪刚刚的琴声听起来那么奇怪,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仪式。
似乎是看出了幽幽的疑惑,伍伯又说到:“夫人的排位留在了京城,老爷也不让少爷私自举行祭拜仪式,可怜的少爷,连为自己死去的母亲祭拜的权利都没有。”
听到这些,幽幽极为动容,失去至亲的感觉,她再明白不过了。
“伍伯你别担心,我这就过去。”
“多谢少奶奶,你是唯一能拯救少爷的人了。”
幽幽没有深究伍伯这句话的意思,便穿好衣服往书房走去。
没有亮灯,轻轻推开门,幽幽还没看清楚屋内的人,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走进去之后,借着逐渐暗下去的天光,看到地上散落的酒壶,琴边趴着的人影,正在轻轻抽泣,那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此刻又占据了这个身体,幽幽极为心疼。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收住了眼泪,看到幽幽,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幽幽面露微笑,不说话,捡起空酒壶,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你不必可怜我。”
“我不是。要说到可怜,我一个颠沛流离,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是受了少爷的可怜才能在这里有个家。”
“对不起,是我束缚了你……”
“少爷,别这么说,幽幽何德何能,才能遇到你,一切都是幽幽自愿的,何谈束缚?”
“我知道你是受现实所迫,为了阿南……”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但是现在,不是的。”
唐青城脑袋晕晕乎乎的,没有理解幽幽的话,强行站起身来,“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回去休息吧!”
幽幽有些挫败,但是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答案。这时,已经喝醉的唐青城一个重心不稳,眼看要摔倒,幽幽急忙伸手去扶,奈何力气太小,没能拉住她,反倒被他带着一起往地上倒去,两人都有些吃痛。好在是唐青城先着地,幽幽的大半个身体都倒在他的身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是头一次。担心幽幽受伤,唐青城有些慌张地问到: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
两人面对面,他眼神里的担忧和慌张,幽幽都一一看到了,或许……赶忙爬起来站好,又扶唐青城起来坐下,气氛十分尴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少爷,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短暂的沉默被少女低低的声音打破,说完这些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此刻,她只想逃离。
只是,被刚才那一摔摔清醒的唐青城,听清楚了她的每个字,怎么会让她就这么逃走,拉住转身欲走的幽幽,一用力便把她拥入怀中。
“别走,幽幽。”感受到他怀里暖人的温度,带着些许的酒香,此刻,幽幽几乎要被他的话语灌醉,“我喜欢你。”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够郑重,他松开手,捏住她的双肩,盯着那双充满泪水,闪闪发亮的眸子说:“我喜欢你,顾幽然。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
眼中的泪水在那一刻落下来,她露出笑容,尽管泪水还挂在两颊,伸手搂上了那副宽阔的肩膀。
那一夜,是唐青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怀里的人儿,给了他最实在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