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刚把洗好的衣服晾完,就听到婶娘的叫骂声在后院响起。本来以为是野猫闯进了厨房,但停下动作仔细一听,却隐约听到小弟的名字。急忙把盆放好往后院走去,初夏的阳光打在瘦弱的背影上,被水浸过的手泛着苍白的光。
“你个小饿死鬼,又偷吃东西,也不怕被噎死!”
“我肚子饿了。”
“还有一刻钟就该吃午饭了,你也等不了,整天什么好事都干不了,就知道吃闲饭!”婶娘凶巴巴地说到,提起手作势要往一个满脸委屈的五岁孩子身上落。
幽幽急忙把小弟拉开,护在身后。
“婶娘,阿南还小,肚子饿了就不知事,您别责怪他了,我下去一定好好说教他。消消气,动怒对肚子里弟弟不好。”
“哼!兔崽子,我儿子要是被你气出什么闪失,你可别想好过……”
趁着妇女抚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皮时,幽幽默默把小男孩拉倒狭小的厢房中。
“阿南,以后不要再去厨房偷吃东西了好不好,婶娘现在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很容易生气发火,你会挨打的。”幽幽用手擦掉小男孩脸上的泪痕,再帮他理了理翘起的衣角。
“可是阿姐,阿南肚子饿,阿南想吃东西。”小男孩崛起小嘴委屈地说。
“以后肚子饿了来找阿姐,阿姐想办法给你找好吃的,好不好。”
“好,阿姐说话算数。”
“嗯,阿姐答应你。”说完幽幽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半个饭团,递给阿南。“看,阿姐给你变出来的。”
“哇,阿姐你好厉害!”男孩脸上重新绽出笑容。
幽幽今年方到十五,阿南五岁。姐弟二人两年前到叔叔婶娘家中,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父母本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一直是旁人艳羡的对象,但天有不测风云,娘亲在生阿南时难产,不治而亡,那年幽幽十岁。父亲本是读书人,始终怀着有朝一日能够及第,飞黄腾达的梦想,无奈几次进京赶考都以落榜告终。最终回到家乡,与始终支持和等待自己的母亲成婚,养儿育女。幽幽儿时,父母相亲相爱,家境虽清贫,但也温馨。娘亲走时,父亲痛哭,大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三年,最后还是跟着母亲去了。留下幼小的阿南和一个破败的家,那年幽幽十三岁。无处可去的姐弟俩只能去投靠小叔,但因为父亲读书花了家里很多银两,最后却一事无成,没有上过学堂的小叔跟父亲关系并不好,所以姐弟俩每日都是看人脸色,勉强过活。幽幽作为姐姐,要承担起照顾幼弟的责任。父亲临去时对幽幽说:“我与你母亲自幼相知,这世上只有她最懂我护我,如今我随她而去,算是了却自己的一己私愿,但是却对不起你姐弟二人。幽幽,是父亲不顾你们,今后阿南要靠你了,照顾好他,也照顾好自己。”幽幽知道,父亲不是不爱自己和阿南,只是太爱娘亲,二者只能择其一。幽幽答应父亲会照顾好自己和弟弟,所以她一定要做到,不论多难。
二人来到小叔家里,身无分文,幽幽只能靠帮婶娘干活来换自己和弟弟的两口饭。本来在母亲去世之前,父亲是不让她做家务之事的,每日教她识字念书,母亲则在空闲时教她吹奏竹笛。不过母亲去后,父亲卧病在床,就算再不会,为了照顾父亲和弟弟,自己也早已学会这些琐事了,所以在小叔家干活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从小身子就弱,还经常吃不饱饭,常常觉得自己太过疲惫,尤其是婶娘有了身孕之后,自己要做更多的事,更加觉得身体吃不消。不过这些苦楚都只能藏在心里,为了活下去,自己必须坚持。
小叔平日里上山砍柴和打猎,然后将柴火和猎物挑到镇上市集卖给别人,再用银两换些米面吃食,以及家用物什。春夏天热之时还好,到了冬天,所得要减半,只能靠着上半年的积蓄过活,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幽幽也清楚家里的情况,平日里只能多做些事,不敢有半句怨言。想到未来之事,似乎一切都清清楚楚,为了照顾好小弟,自己到了岁数肯定是要寻个夫君嫁了的,小叔和婶娘不可能白养自己和阿南一辈子,等小叔的孩子一出生,姐弟二人恐怕更加入不了婶娘的眼,只有嫁了人,找个归宿,才有后路可走。可是在这山野之地,能寻到什么夫君呢?男子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向命运屈服,日后也只能成为万千农妇之一吗?幽幽心里其实很不愿意这样,儿时父亲教会自己识字,看了不少书,了解了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很大,世人有很多种活法。娘亲去世之前,幽幽常常幻想自己能跟父亲到京城赶考,这样一来就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只是这个幻想终究只是一个幻想,如今自己会识字,懂乐曲又有什么用,在这样的地方,连饭都吃不饱,这些东西不过就是累赘罢了。幽幽有时会想,不如自己懂得越少越好,不懂,也就不会向往了。
好在自己年岁尚小,还有一些时间,不必现在就去为未来之事烦心,因为眼下要烦的事还很多呢。
想到这些,幽幽又想起了自己的玉笛。记得以前偶有闲时,心生惆怅,自己还可以拿出母亲留给自己的笛子,吹奏一曲。那只玉笛是父亲当年进京时买下特意送给娘亲的,娘亲走后,父亲便把笛子给了幽幽。可是去年阿南生病,高烧不退,小叔和婶娘不肯出钱请郎中,眼看阿南越来越虚弱,幽幽急忙跑到镇上当铺,把玉笛当了,才请了郎中过来,救下阿南的命。和阿南相比,一只笛子算得了什么,幽幽始终记得,自己的第一义务是照顾好阿南。
“阿姐,你在想什么?你好久没有吹笛子给阿南听了。”这时阿南跑过来冲进幽幽怀中,一脸天真地说。
“嗯,阿南,你乖乖听话,阿姐改天吹给你听好吗?”
真的很久没有听到笛声了,幽幽心想,改天让小叔帮忙砍一截竹子,自己做一只竹笛吧,这是自己唯一的消遣了。
这时,正屋里传来婶娘的声音:
“幽幽,该煮饭了,你叔马上该回来吃饭了。”
“嗯,来了。”
今天小叔从镇上回来得比往日早些,婶娘问原因,小叔回答:
“镇上最近搬来一户大户人家,买下了近郊荒废几年的房子,我在市集售卖柴火时,这户人家的管家直接把我的全部柴火和猎物都买下了,还跟我说以后不用在市集上摆卖了,所有东西直接送到宅邸,给的价钱还比市价高出不少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清楚这户人家是干嘛的吗?可别被人骗了”婶娘开心过后又询问到。
“你管他干嘛的呢,只要钱到手了就行。他要敢骗我,我可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我看那屋中只有三个人,一个管家老头,一个煮饭婆子,还有一个病殃殃的少爷。我看肯定是没落了才搬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的,以后东西给了我就立马要钱,不拿到钱不走,我就不信他们敢怎么样。”小叔激动地答到。
“那就行,咱可得为儿子考虑。”
“肯定的。”
幽幽只在一边静静地听,自己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这些东西都与自己无关。阿南因为早上受了婶娘的责骂,再加上幽幽饭前告诫他不能在饭桌上胡说,也在一边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
入夜,招呼阿南上床,掖好被角,自己终于可以休息时,却怎么也睡不着,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为了让阿南成才,自己抽空会教他识一些字,但是以后必须要上学堂才行,可是,束脩该怎么办,自己必须嫁一个愿意负担阿南的人家,可是,谁家愿意娶一个媳妇还得帮忙养一个不是亲生的男娃呢?
夜,就在混乱的思绪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