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居民,散布山里,无影无踪。可是一旦聚起来,却也不少,当两百来精壮男子,背着大刀长枪来到出山谷地时,颇有一番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只是,在罗莉和武依婼的眼中,却充满了担忧。
“罗莉、依婼,从你们的眼神中,我就可以看出,你们其实挺担心的。能和我说说吗?我对这里的情况不是特别熟悉,即使不让我去,也让我知道一些情况吧。”送走了队伍,张亦轩见两女孩眼神不对,便拉住他们问。
武依婼叹息一声道,“唉,亦轩,虽然你想不起身世,不过啊,我判断你十有八九,来自城里的富贵人家。你对现在的形势,可能不太熟悉,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可以说是风雨飘摇,今天难知明日事。好不容易在这山上安生了几年,现在官兵敢公然带着大队人马上山来,肯定是来者不善。要人,只是一个方面,如果这次妥协了,或者打败了,更多的麻烦会接踵而至。”
“那打胜了呢?他们不就不敢来了吗?”张亦轩说道。
“嗨,打胜了,无非是将麻烦稍延迟些时日而已,可能继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麻烦。”
“此话怎讲?”张亦轩确实不明白了。
“现在天下流贼四起,本来两广西南这一带,自侗苗瑶人与朝庭和解之后,反算是安宁的。我当年被裹挟于军中,在湖广与大军失散,知道湖广北路一带,城池村寨,几乎完全破败了。我与流民一道,躲着官兵和流寇,一路向南,在此寻得庇护。官府与侗人,数十年来有默契,侗人不出山寻事,官府也不进山袭扰。这是此前百年,诸族屡屡起义,用数百万人生命,换来的默契。现在官府打破默契,肯定是那些平原地方,被流贼荼炭,税赋收不上来。可是,官家外御满洲,内平流贼,还要养成千上万王公贵族,哪来的钱粮呢?肯定是上面下了令,要靖州这一带官府扫荡群山,清理户口,好按人头征税。”武依婼见多识广,想得比较深远,因而比罗庆等人,更为忧虑。
“那也就是说,此次不论胜败,官府都还会再来?抓人只是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清山,将山中散居民众编户齐民,征收赋税?”张亦轩生活在和平时代,即使父母工作,交的税也不重,很难理解书中常提的苛捐杂税有多可怕。不过想来,能让人不惜冒杀头风险逃跑甚至反叛,明末的税负是相当可怕的。
武依婼表情很复杂,想了一会才说道,“抓人倒未必是借口,不过征税肯定才是真正目的。杨家本来就是侗人头领,当年奢安之乱席卷整个西南,侗人也多有参加,杨头领也是其中一支。后来奢安先后被镇压,杨头领带着人马,以接受招安为条件,让出山下好田地,占了这一片山,换得族人安宁。他们对安家后人,肯定是同情的,若安家后人果然逃来了,我倒认为杨家会收留,而且会拼死护卫。这也是为何杨家此次要招集山上的人共同御敌,而不是把人交出去,或者和人谈判的原因。杨头领肯定也看出来了,官府抓人只是其中一个借口,攻破南山寨子,好顺理成章往山上派人征税,才是他们的目的。各处侗寨和山上避难的流民,于此可谓是同仇敌忾。”
“依婼,我有些不明白啊,你一直说你是从张献忠的流寇中逃出来的。按理来说,你应该是恨流寇,而不是恨官府啊。可是,怎么听你说起官府,反而比流寇更加痛恨呢?”张亦轩多次听武依诺说,自己是逃离流寇,来此避祸。他在史书上,也看过许多关于张献忠凶残变态的说法,想当然地认为武依婼会恨流寇,恨张献忠,可是武依婼说起流寇,全无恨意,反倒是说起官兵,恨意更浓。
武依婼苦笑着摇头道,“亦轩,你真是不记事了。若不是官府、官兵荼毒,又怎会有那么多流寇?”
“可是,张献忠,我隐约记得,似乎有传闻说他是个杀人磨头,而且还好吃人肉。一日不杀人,就不高兴。这样的大魔头,难道不比官兵更坏吗?”
“你若听说这些,那肯定是官府的人说的,真正曾经和流寇一起呆过的人,比如我,肯定不会这样说。张献忠此人,虽然说不上是个好人,对追随他的流民,倒也算是可以的。他爱杀人不假,而且手段残忍,只是他杀的都是官府中人,以及流寇中的叛徒。至于吃人,亦轩你想,张献忠若是喜欢吃人,为何他屡屡战败,再召集人马,不论是过去旧部,还是新附流民,都愿意追随?”武依婼两只大眼睛,盯着张亦轩问。
“这个……。”张亦轩也无语,他是学理科的,对历史上的东西,了解得不太细,只是看过一些资料,所以武依婼这样问,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武依婼见他不语,便说道,“张献忠真正的问题,是他的策略不对,四处流窜,却没有根基,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前我与爷爷,爹爹未失散时,他们私下便说过这事,闯王和张献忠,若合兵一处,可战之兵不下百万。可是,两人不和,又皆以流窜为主,不守一个地方安定百姓,这样使得朝庭可以各个击破。他们呢,也没有稳定军需来源,追随的流民常常食不裹腹,寒不蔽体,每每饿死冻死病死,比战死还多。我是对他们的前途绝望,才逃离的,但流寇都是可怜人,包括张献忠自己。至于官兵,除了烧杀抢掠,荼毒百姓,又做过什么好事?若官家和官兵好,我也不会躲到这深山之中,以我之才,随便找哪个官爷,不会好生待我?”
“唉,好吧,看来我真是忘掉的事太多了,等身体恢复了,真要多走走看看。只是,希望我不要是官府的人,这样以后还挺麻烦的。”张亦轩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官府的人,可是身份这个问题,既然已经撒了谎了,只能继续维持谎言。
武依婼这时却突然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亦轩,刚才提到张献忠,倒让我想起来。原来庆哥救你下来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有些眼熟,可又印象不深。看你穿的服装样式奇特,质地却上佳,想当然地认为你是官府中人。现在感觉就更眼熟了,你应该不是官府的,你或许也和我一样,是来自流寇队伍中。原来我似乎在张献忠的身边见过你,但没有打过交道,我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
“啥,我也是流寇吗?”张亦轩被吓了一跳,“依婼,你别吓我啊,我,我咋一点也没有记忆呢?”
“嗯,应该没错,你昏迷时说的官话很不错。张献忠队伍中,有许多人来自北方边军,在军中被训练过说官话的。只是,你为何又会这湖湘一带话语,我却不解。”
张亦轩在心中纳喊,“美女啊,我就是湖南人好不好?我普通话好,那是因为我在北京上大学三年,又参军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