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之战在十月初二拂晓时分开始,在城中山上守军最疲惫之时。大雨中,一排排竹筏装满了战士,便向南划去,在竹筏过江心时,沙洲上的投石车,六架旧的,四架新的,一共十架,装满包在特制小竹筐中的碎石,发射出去。这种碎石高角度抛射,顿时在临近河岸一百米范围内,落下一片碎石雨。
在河边严阵以待的官兵,凌晨时分,大多数人的“严阵以待”是打盹,噼里啪啦的碎石打下时,不论是躲在树下,藏在沟壑,或隐身石后,都难免中招。河边官兵实在搞不明白,这些瑶人的投石车,为什么打那么准、那么远。更搞不明白,为何官兵不做投石车。
碎石虽然不大,可是哪怕手持盾牌,也很难挡住,在河边警戒的前沿官兵,只能迅速后退,河滩上顿时腾出了一大片空地。竹筏这时迅速靠近,还未到河边,长长的登陆便桥,形如云梯,就搭了过去,在筏与岸之间架起了桥。
等官兵意识到,不能再退,要趁着投石车换石和绳,准备第二轮射击间隙,把冲过来的渡河兵压回去。然而,刚回过头的官兵,只听见“砰”,很整齐的声响,然后一排人倒下。接着又是几声响,一排一排倒了几批人,让官兵的步子被迟滞,许多人停下观望。接下来是弓箭手射击,官兵总算找回了些自信,因为他们前沿也是弓箭手多。常规经验,官兵弓箭比义军厉害多了,而且官兵都着甲,义军一般没铠甲。
可是,对射的结果,官兵倒下一批又一批人,义军这边却没倒下几个。随着义军弓箭手渐次往前轮射,后面留出的登陆空地也越来越打,每一批竹筏人下完,就直接顺水向下游,以免影响后面的竹筏登陆。下游有几艘船护着十几个竹筏,打捞这些漂下去的竹筏,从另一个方向往回拖。
“枪兵、刀兵突击,打掉对方的弓箭手!”驻守大脚岭的尹入秋,急忙调整策略,将本来放在后面的刀兵、枪兵调到前面,去攻弓箭手。刀枪兵突击,本来就要冒着被箭射中的风险,这时后投石机也调整好了新射击角度,又是一片落石雨,打向正冲过来的官兵。
见刀枪兵因为弓箭和落石,停了下来,尹入秋带着亲兵和督战队,冲到前方,大声喊道,“给我冲,别停住,冲到他们队里,投石车就不敢投了。”看身旁有人还犹犹豫豫,尹入秋拔出刀,吼道,“谁特么在磨磨唧唧,我就砍死谁。
领着前锋登陆队的罗庆和杨魁,一见对方千户竟然跑前线来督战,相视而笑。罗庆和十几个拿着枪的突击手大声说,“神枪手,一会我们所有人,只打那个千户,争取一枪毙命。弓箭手原地轮射,不再前出,枪兵随时准备,在我们打死千户,他们出乱子时,快速冲过去。”
尹入秋以前没和靖州兵打过叫道,不知道他们的枪有多厉害。他已经很注意自己的安全了,虽然亲自跑过来督战,但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进入对方弓箭射击范围。那些火器,他本能地以为就是和朝廷火器营配备的火器一样,射程不远。事实上,刚才双方的互相攻击,被火枪打到的人,确实也是离双方阵地不远的人。
当罗庆、杨魁和其他枪手,都找到凸起的大石,站到高处瞄准尹入秋的时候,尹入秋压根不知道死神的逼近,仍然挥舞着指挥刀,“快,他们的弓箭手怕了,冲过去,把他们推河里去!”
在尹入秋站的最直,身形最突出时,罗庆一声大喝,“打!”十五个枪手瞄准齐射,哪怕离尹入秋还有两百多米远,也有七八颗子弹打到他身上。高举着指挥刀的尹入秋,顿时整个人绷得更直,不一会,便僵直着向后倒去。
大声催出进攻的指挥官突然失声、倒地,本来在箭雨中已经往河边推进不少距离的官兵,顿时又停了下来,许多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弓箭手抛射掩护,刀斧手,枪兵给我往前冲!”主要指挥刀枪兵的蓝天河,见对方阵脚混乱,急忙下令道。他一声令下,已经登陆的一千多刀枪兵迅速向前冲去,本来就被弓箭手压的喘不过气的官兵,在弓箭雨停住,可以抬头时,却发现敌人刀枪兵已经到了眼前。明晃晃的刀枪,吓得前方许多人心胆俱裂,反应快的迅速回身往后跑,反应慢的,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便成了刀下鬼。
刀枪兵的推进,让后面可登陆的场地又扩大了许多,一批又一批人,源源不断登陆。在城头上观望,等着寻找时间,领兵出城配合尹入秋一起夹击先头登陆队伍的赵天心,只能黯然回头,“封闭城门,加巨木、沙袋防敌冲撞。四面墙头加强巡逻,随时防御敌人登城。”
预想中的登城战却迟迟没有开打,因为罗庆把握机会,击杀尹入秋,镇住了赵天心让他不敢派人出城配合城外作战,渡江任务顺利多了。当一万多人被渡过江,平乐小城除了沿江那边城门,其他三面都被围得严严实实。义军并没打算用云梯登城进攻,而是从容地把投石车拆了,运过来,再组装。十架投石车,在几千人护卫下,用各种弹,像玩一般往城里投。其他人,则分头围山,清理尹入秋千户营残余势力。
这时候,赵天心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一直以为,对方人多,要打的是登城强攻的仗,可哪知道,人家打得是投石车破坏战。一旦东南这块空地被敌人占据,大城小城便都在投石车的射程范围了。赵天心望着城头年久失修,已经无法使用的床弩,心中无比苦涩。从他来到平乐,接任千户时起,无数次申请调拨工匠,划拨经费,重修平乐城防。然而,都被搁置了,上面不是说没钱,就是说瑶人经招抚,断无再叛之意,平乐城高池深,本已坚固异常,不用再劳命伤财修那些废旧守具。
平乐府在被火弹彻底烧了粮仓后,又坚持了十一天,才打出白旗投降。知府费永春吞金自尽,千户赵天心伏剑自刎,城中被落石砸死,被火烧死一千多人。城开之时,全城军民已经饿了三天,全都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