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一战成名,杨旋礼对张亦轩刮目相看,顺带着对罗庆兄妹和武依婼,也格外重视,不顾几人反对,坚决在寨子中,腾了一套大房子,安置罗家人并张、武两人,并且在寨中每有重要事务商议时,一定要叫上几人。
眼见着到了深秋,看着张亦轩和罗庆等人,指挥着一众俘虏,在山上又开垦出许多新的梯田,并从高处山溪挖渠引水,便于灌溉,杨旋礼和山寨其他头领,对优待俘虏之事心存的介蒂,也越来越淡。只是,近期另一些事情,却让众头领烦恼异常。
原来,自从上次重挫靖州府官兵后,不但通道县许多侗寨,就是靖州府其他县,甚或辰州、宝庆府,远至广西、贵州的不少侗寨,都由寨主亲自领着人,秘密来拜会杨旋礼,希望杨旋礼能振臂呼吁,领导侗人再次起义。许多苗寨,也是寨主亲临,或者由重要长老来访,愿意与杨旋礼歃血为盟,共举义旗。杨旋礼却谨守当日张亦轩和武依婼的提议,坚决拒绝举义旗,可是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在独自应酬了几次,感觉越来越为难后,便索性将赖着不肯走的许多寨主,长老召集一起,让张亦轩和武依婼帮着应付。
听说张亦轩和武依婼过来,寨主、长老们都很重视,全都放下架子,起身迎接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娃娃。各族番民,都有推崇英雄人物的传统,不像大明腹地那样,重文轻武之风变态到武将立功,都会被歧视甚至谩骂。
长辈们都给足了敬意,可是刚一见这些长辈的张亦轩,却差点没憋住笑,因为这些长辈们,可以说是长得千奇百怪,衣着更是乱七八糟。当头年纪最大的长者,嘴是歪的,包着个奇怪的裹头,说话也不利索,“张,张公子,久仰大,大名,今日见到公子,果真是个水灵的年轻,年轻才俊。”
张亦轩心中一愣,“水灵”,是用来形容我这样的男子的吗?那他一会夸武依婼,该用啥词呢?当然,他不会情商那么低,把这些表露出来,努力憋着不笑,抱拳、深鞠躬,做足了礼仪才说道,“伯父过奖了,不知伯父如何称呼?”
他这样行动,更令一众寨主、长老们,对他好感加深不少,毕竟年轻人,又有才华,往往会有些锋芒毕露,但他如此谦恭有礼,老人家当然喜欢这样的年轻人。那老也微微曲身回礼,然后说道,“老,老朽陆昭,是肇兴仁、仁寨之主,受五寨共、共同推举,来与杨寨主商、商议我们诸侗寨结盟起义之事。”这位寨主,嘴型是歪的,口吃也很厉害。
第二个老者,几乎与陆昭站平位,说明地位也很高,不待张亦轩问,拱手抱拳自我介绍道,“老朽会同高椅苗寨寨主杨同海,受会同三十多个苗寨所托,欲约杨寨主和诸侗寨,一同起兵,趁靖州千户所受重创之机,围攻靖州府,拿下府城,号令苗侗各寨共同起事。”
两人说得慷慨,可是张亦轩听到的第一反应,却是“来了两个著名风景区的村长,唉,要是没穿越,倒是可以和他们谈谈去景区开个旅行社或宾馆什么的。”然后不由感慨,在未来闻名全国的特色村寨,看来在这个时代,日子并不好过啊,要不也不会想着造反了。稍沉默了一会,张亦轩引着两个老者在上位坐着,并示意其他寨主们也坐下,平静地问道,“看来,诸位都有这想法,不知杨寨主如何答复?”
“嗨,杨寨主犹犹豫豫啊,被我们逼得狠了,索性不出来了,说今日让张公子你来解说。”杨同海刚坐下,听得张亦轩这样一问,又腾一下站起来,“张公子,我算是搞明白了,杨寨主他听你的,你可以帮他拿主意。我们会同各苗寨,加上辰州府几县和靖州府其他县苗寨,现在都对官府忍无可忍了。将我们赶到山上,盐铁贵卖,茶和山货贱买不说,原来至少不向我们征赋税,现在还要征赋税。我们本来就要活不下去了,这赋税一征,接下来又是徭役,让我们可怎么过?我们几县苗寨,数十万人,统合起来,可战精壮男丁,不下五万人。你们几县侗寨,可战精壮,也不少于此数,我们联合起来,反他娘的。朝庭,官府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谋活路。”
“是、是啊,官府口、口声声,说汉、汉侗、侗苗、苗瑶,诸、诸族一家。可、可是,哪个侗、侗苗,苗寨周围,不是官府屯、屯卫,镇、镇兵,防着我们,不让、让下山,不让与外,外面交、交易,这是一家、家人应该有的对、对待吗。”陆昭讲话很艰难,但讲的内容,却更是让张亦轩感觉艰难。
过去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在湖南、贵州一带,会有许多叫“屯”的地方,也有许多明明规模不大,但却被称为“镇”的地方,想来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是朝庭驻军,限制各族人下山的驻地。
在后世看史书,只觉得是一个个故事,或心情沉重,或心潮澎湃,但总有一种与己无关的感觉。现在真正深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不但更沉重,而且跟自己关联越来越大了。看着两个头发已经白得差不多的老人,还有下面一群义愤填膺的长辈,张亦轩觉得自己刚才感觉好笑,是一种罪恶,他们五冠、身体的奇型怪状,应该是在过去战争中留下的创伤。不过,时机不对这个判断,他不会轻易改变,即使老人说邻近几县,短时便能纠合十来万人甚至更多,可是在朝庭镇压流寇气势正盛,强大军队驻得离这个地方不远的情况下,发动起义,那是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
看着两位老人好一会,又扫视了一下其他人,张亦轩抱拳说道,“诸位长辈,我曾经劝过杨寨主,不忙起兵。我现在仍然坚持我的看法,这是为各寨子弟性命着想。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各寨联合起兵,成功可能性很小。我判断,我们至少需要等上一年多,才能起事。”
“为何?”众人都不解地看着张亦轩,其中一位中年长者,两眼目光锐利,犹如实质,“我们几县便可聚合十来万战士,又有杨寨主重挫靖州府千户所,鼓舞士气。只要我们一起兵,周围几省便给有更多人响应,难道也不成事?”
“我不敢说没有一丝成功可能,只是,风险太大。”这些山民,缺乏组织训练,没有重武器装备,如何攻城,张亦轩确实信心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