徭役之说,连许之潮都不明就里,听了大吃一惊,看着史颂吃惊地轻声问道,“史监军,徭役之说,从何说起?苗侗瑶彝诸族番人,虽在战时也会组织土兵助战,这却多是由各地官府与土司商议实施。惯例他们并不输徭役,你突然这样说,怕是不妥。”
“哼,有什么不妥的,此地又不是土官治下,都是化内百姓。既然受朝庭恩德,就当为朝庭效力,现朝庭有事,他们当然要出人出力!”史颂的话却没有遮着掩着,声音很大,明显是要让杨旋礼听到。
杨旋礼却怒极而笑,“好一个受朝庭恩德,要为朝庭出人出力。我倒想问监军大人,朝庭的恩德,就是把我们从山下的好田地中驱逐,让我们躲到这深山中谋生?就是在我们觉得赋税重,想要恳请朝庭官府减轻税赋时,却举起屠刀,杀我万千族民?自天启以来,我诸族番民,人口减少一半,山下良田尽数被夺。我们遇灾荒,漫山遍野都是饿殍之时,朝庭在哪里、官府在哪里?你们仓有余粮,可接济了我们一粒米;你们田有荒废,可曾给我们山中人立锥之地。”
许之潮听了,摇头一叹,当然,他不知道这一叹对他意味着什么。史颂却摆手制止杨旋礼的话,“杨寨主,废话少说,我此翻携三司、东厂之令,要清理靖州府诸山诸寨。杨家素来在侗人中有威望,若是配合了,官家自然有赏,若是敢于阻挡,嘿嘿,杨寨主,可别怪我们拿你和南山寨子开刀,震慑四方。识相的,让开路,打开寨门,迎接官兵,协助清楚户口,厘定赋税徭役,若不识相,我们这火枪火炮,就是为你准备的。”
杨旋礼懒得理他,大手一挥,“兄弟们,弓箭上弦!”
“你,你敢公然与朝庭作对,你,你可知这是谋逆之罪?”史颂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好言相劝”,居然敢让手下人弓箭上弦,公然对抗,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哼,史监军,你想过给我们活路吗?如果你压根只想着给朝庭和上面交待,却不考虑我们的活路,那我们除了对抗,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杨旋礼面目赤红,眼露凶光,说完这些,不再看史颂,而是看向许之潮,“许千户,侗寨虽弱,却从不惧威胁。若要上山拿人,清理户口,征收赋税,征招徭役,那说不得,只能从我杨某人尸首踏过去。”
“你……!”许之潮一时语塞,他预料到南山侗寨不那么好对付,可是认为自己携带了这么强大的人马上山,至少是可以谈的,无非是给几个头领多许些好处,却没想到,还没见到侗寨,双方就谈崩了。
史颂觉得自己受了莫大侮辱,尖声和许之潮说,“许千户,我看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跟他们废什么话?须知三司有严令,你若不能早早完全清理诸寨的任务,可是不好向上面交待。我这里也有东厂密令,若你行动不力,我可是能直接拿你问责的。”
“这……!”许之潮脸色顿时变了,监军虽然不直接指挥打仗,却能直接拿了他这个领兵千户。东厂的可怕,有明一代谁不畏惧,即使崇祯皇帝上来之后,一度废了东厂,可后来还是恢复了,东厂监军之可怕,甚至比之前还恐怖。无奈之下,许之潮抽出长刀,下令道,“诸军列阵向前,敢挡者杀无赦!”
“倏”、“倏”几声箭响,一排箭插向对峙双方之间泥地上,杨旋礼也不客气,“敢持兵器越过此线者,杀无赦!”
“火枪手向前,盾牌手护卫,前进,谁再敢射箭,火枪手就给我打!”许之潮当然也不会示弱,命令士兵继续向前。
一个盾牌手护着一个火枪手,缓缓向前推进,眼见前排越过了箭支组成的界限,杨旋礼下令,“弓箭手,给我射!”一百多弓箭手,一阵齐射,组成小片箭雨,却并未给对方造成伤亡,“噼哩叭啦”箭支全都被盾牌挡住了。
“第一排火枪手,第一排弓箭手,向前,列阵!”
“点火!”
“射击!”
“呯!”一声响后,烟火顿时弥漫开来。
不过,看似厉害的火枪,并没有给山上的人造成多大伤害,倒是仰射落下的箭枝,让缺乏护盾的几个寨中武士,受了些轻伤。
杨旋礼大声喊道,“退!”在对方换阵的间隙,在前方拦阻官兵行进的这两百多士兵,纷纷借着石头,树木的掩护,向后退去。
史颂见状,便认为他们还是害怕官兵,也不待许之潮发令,喊道,“给我冲上去,敢挡者杀无赦,捉了杨旋礼,看谁还敢反抗。”
两支队伍,便这样保持一定距离,一前一后,一进一退,渐渐进入到了事先安排的埋伏圈中。许之潮应该是判断有埋伏,但他并不畏惧,官兵不论从训练还是从武器装备来看,都比这些山寨中人要强。下令队伍分成三股,互相援应往上推进,他自己和史颂在中军指挥,缓缓上山。
突然,一阵奇怪的哨声响起,让许之潮心中一紧,四下张望,却未见山中丛林有异动。他便没有下令军队停止行动,只是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山上动静,一边走一边安抚道,“诸军结好阵势,不要慌张,继续前进!”
“呯!”一声响,史颂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只挣扎了一小会,便没了动静,显见是没命了。许之潮整个人精神一精迅速招来盾牌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偶尔探出头来张望,却不知是哪个地方发动的攻击。
“呯!”又一声响,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许之潮,一声惨叫,捂着大腿倒到地上,哀嚎不已。仗还未开打,两个首领就一死一伤,饶是官兵训练有素,也立马慌了,整个队伍停下了攻击,大家心惊胆颤地看着山上。
“呯!”“呯!”连续几声又传了过来,声音却在下方,护着火炮的士兵,接连倒地,其他没被攻击的人,急忙弃了火炮,向下逃去。
“隆隆”的沉闷声音响起,本来还平静的官兵,迅速尖叫四起,再不敢耽误,一个个起身夺路而逃。有经验的士兵都知道,这是从山坡上滚落的圆石声音,难怪此前杨旋礼不阻挡官兵。那里巨石盘旋,侗寨的人好藏身,却不好用滚石攻击。将官兵引到这坡更陡,树木和石头少的地方,看起来对官兵火枪攻击有利,但同时也有利于滚石坠落。
向下逃去的官兵,一路上又遭遇无数的弓箭、投石、标枪攻击。不时响起的“呯”、“呯”声响,官兵也不知是何武器,只知道这声音响起,便会有一惨叫,必然有人死伤。这更让往下退的人马惊慌失措,许多人甚至连兵器也抛弃了,只顾快速逃命要紧。原来杨旋礼那支引诱的人,根本不是大队人马,真正的大队人马,都在下方山上埋伏着,算准了这里的滚石会让官兵先退却,他们却在下方等着攻击狼狈的退兵呢,张亦轩和罗莉则杂在众人之中,不时放一枪,专打那些露头的人,给对方心理压力,让他们不敢停留,不敢回身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