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潮很是郁闷,本来他在靖州府里舒舒服服地呆着,做一个太平军爷,州内无匪患,又因为要弹压诸少数民族山寨,不用去外面与流寇打仗,日子滋润得很。可是,前些日子,三司却一道下文,要他领靖州卫所和民军一道,进山清理诸族寨子,将那些依山建寨,不纳赋税的各族人等,统统编户清查,并按人头、土地征税。
许之潮作为靖州千户所的千户,只得听令聚合兵马,上山逐一清理各寨。三司还直接下令,让他从万佛山的南山侗寨开始清理,一来三司得到密报南山寨窝藏了安邦彦后人,二来杨旋礼是靖州杨家传人,在整个靖州乃至湖广西南、贵州东部和广西北部,杨家一直是侗人公认的强大豪强,自宋以来,屡有侗人叛乱,杨氏族人往往都是首领。拿下杨家和南山寨,对其他侗寨无疑会形成非常强烈的震撼作用。这不,三司特定给许之潮送来了三门小型佛朗机山炮和二十多个火枪手,弹药无数,给他壮大声势,如果不能和平威慑,就直接南山寨拿下,同时擒住安茂祯,悬首湖广和贵州各县,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番民。
即使心里觉得上面的这种做法,有许多隐患,但作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更何况上面给的支持力度不小,许之潮想着,后面的麻烦如何擦屁股,那是上面的事,我借着这个机会立个功,赶紧走人就是。这便在六百正规军之外,又纠结了八百多民军,浩浩荡荡杀向南山寨来。
他的千户所,因为历年逃兵难禁,早已不满员,剩下六百兵,还是他治军驭下有些威望才做到的。邻近州府,有些千户所,名义上叫千户所,实际上只有三四百兵了。只是平时无事,大家乐得兵少一些,向上面要钱要粮,都是按满要的,多出来的钱,当然是千户和监军等人贪墨了。一旦真打起仗来,员额不足的问题,就会让领兵者头疼。
因为事先在南山寨,也安排了眼线,虽然获取核心机密消息比较困难,但对这一带的地形和防守设施等,许之潮也早就了解到了。所以,当前方士卒来报,山路上有侗寨兵士挡住去路,要他答话,许之潮不免一愣,问道,“这不是还未到南山寨前的木砦吗?”他很清楚,如果侗寨要挡他,第一道关便是在那木砦处,没有木砦和两边山体的配合,凭侗寨那人马、武器,要拦他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侗寨人说,杨头领知官兵要到来,早有防备。官兵与诸寨,此前有默契,互不侵犯,所以杨头领希望千户大人说清楚,此行何意?”
“哈哈哈哈”躲在山边埋伏,只等杨旋礼那边激怒对方,下令开战的张亦轩,听得一阵破锣嗓子般的笑声,然后是尖声的回话,“笑话,官兵行事,还需要向他一个山寨头领解释不成?”整个声音难听至极,让他不由混身起鸡皮疙瘩。
一旁的吴远见他浑身冷颤,露出的皮肤处清晰可见鸡皮疙瘩,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那人便是监军太监史颂,本是长沙吉王府中侍候王府贵人的下等宦官,后来不知遇着什么因缘,听说是巴结上京城宫中贵人,被举荐给了东厂,东厂让他到靖州府任监军。此人来后,与许之潮等人冒领空饷,贪墨军资不说,还巧取豪夺,将山下上上千顷好田地,一半占为己有,一半送给吉王府充作王田。这山中上百户流民,都是因为他才丢了田地,不得不上山讨生活的。”
张亦轩还未来得及多问,那边杨旋礼已经亲自出来答话了,“史监军,莫非你忘记了,过去一百多年,这里官府与诸寨之争,血流成河的教训了?”
史颂还要说话,许之潮却拦了他一下,“史监军,我们与杨寨主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了再动兵戈不迟。”见史颂哼一声退到一旁,许之潮站在一处高石上,看着躲在一块巨石后的杨天旋说,“杨寨主,你要解释,那我就先给你解释,还希望杨寨主听了之后,好好想想该如何办。我等接密报,杨寨主藏了安邦彦这贼人之后,甚至招了他做婿。奢崇明、安邦彦等人祸乱西南十几年,罪行累累,朝庭已定了族诛之罪,安家后人皆是已经论了死罪的人,你这样做,可是违了朝庭法度啊。”
“哈哈,许大人,若说要抓个人,也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吧?我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寨中有叛徒,将安公子藏身于此的事,告与了官府,我也不否定。只是安公子在当年,仅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安邦彦叛乱,他又有何罪。安家一族被诛,安公子得人庇护,虽勉强活了下来,却早已没了再煽动族人谋叛之心。朝庭当年也有明诏,在奢安之乱众首领受诛之后,于奢安之乱,不再牵连诛杀。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你们为何又突然要追查安家后人去向,而且还要抓捕呢?那是否要把我杨旋礼也抓去,我当年也是奢安军中小统领,被朝庭赦罪,才领着族人避居于此。”杨旋礼本来就没打算和官兵讲客气,所以说话非常硬气。
“哼,杨旋礼,你当我们不敢抓你吗?你若公然阻碍官兵上山捕人,清查人口赋税,说不得连你也一起抓!”史颂未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一直在王府或军中,虽算不得人上人,但对老百姓颐指气使惯了,对于山中番人,更是当野人对待,毫不放在眼里。听得杨旋礼说话不客气,他那自尊心便受不了了。
杨旋礼哈哈大笑,回道,“果然我所料不差,抓人只是借口,要清查各寨各山户口才是你们真正想法。史大人,山下有良田数万顷,王府、将军、贵人数百家,军队屯田也远多于山中之民,仓库中粮食多得放不下,你们为何不找他们征收赋税。我这山上之民,食不裹腹,寒不蔽体,你们却要来征他们的税?要他们拿什么交税呢?”
史颂却阴着脸,看着杨旋礼说,“杨旋礼,官家向谁征税,不向谁征税,自有官家法度,岂容你妄评。现在朝庭有难,三司和地方州府,都要给朝庭输粮赋、给军中输徭役,你们也是朝庭治下之民,岂能置身事外。”
“哦,依着史监军之言,看来除了交赋税之外,我们还要输徭役?史监军,现在北方鞑子猖獗,中原流寇肆虐,我们避祸深山也知道,十徭九死。这么多年,去往中原或北边服徭役的人,就没见回来的。你这不是把我们山寨中人,往火坑里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