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山初到应天府,只觉应天府一片繁华。这一整天随着师父和师兄练功之后,就想在晚上逛逛夜市,开开眼界,但刘尚信与刘达仁听到张燕山说要到夜市一游,却不是说“已经到过”,就是说“没有兴趣”,最后张燕山只好独个出门,临行之前,倒是刘达仁特别关顾:多给了张燕山一两银压袋。
夜幕降临,风吹不止,应天府的夜市灯火辉煌,犹如天上繁星。张燕山只觉满目琳琅,繁华远胜骊驰城,不由得左顾右盼,而当他多看了一会之后,他终于知道师父与师兄留在客栈的原因。
应天府的物价,起码比骊驰城的贵几倍!
张燕山本来就想买一袭毛衣给姨姨,在骊驰城里,这种大衣不过大概要卖一两银,但在应天府里,这一袭大衣可就要卖得五两银了!一两银吗?跟商店讲一讲价,或许可以买一件围巾吧!
张燕山这才想到,为什么刘尚信和刘达仁一听到张燕山说要到夜市一游,就立即说要休息,师兄的俸禄才每月五两银,在骊驰城倒就可以让一家几口融融泄泄的过一个月,但在应天府恐怕连好好的吃一顿也不能!要不是他们住的客栈有膳食折扣,只怕未等到应天会武开始,就已经用尽了盘缠,露宿街头!
张燕山咋舌不已,就连吃喝一口小食也觉太贵了!张燕山略微拘谨地逛过夜市,走到尽头,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想我千辛万苦地练武,希望在应天会武搏取佳绩,入职衙门,最后拿到的俸禄却不足以在此过几晚…”
张燕山想着想着,看着漫天星空,一时想起了他新认识的朋友叶绿,一时想起了好朋友赤焰,不知不觉间就走到灯火阑珊处的角落,找到一个门可罗雀的酒檔,有点尴尬地问过了档主酒价,才敢坐下来喝酒。
张燕山漫不经心的叫了一酲酒来,酒端到了面前,张燕山不禁的愣住,自己素来不好酒,为什么会走进酒檔?
烧刀子!
张燕山笑了笑,原来刚才自己在不经意之间就叫了一酲烧刀子来,然后赤焰的脸庞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张燕山不禁眉头深锁道:“赤兄弟…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他将我在最失落的时候挽回我…但师父要我对他多加提防…赤兄弟…到底你是何方神圣?”
小二刚刚放下了酒,他一把提起灌了一口,只觉这口酒辛辣灼热,与当日跟赤焰痛饮的完全不一样,脑海里不期然的想起了天马流星之上,两人的两番对饮的情景。
张燕山喃喃道:“如果时光停在这一刻,多好!”同一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道:”店主,一酲烧刀子!”
张燕山心头一震,立即转过头来,只见这人也同时回过头来,然后张燕山与来者都愣住了。
赤焰!
张燕山与炽焰四目交投,然后互视而笑,不能自已!
两人也不是互视大笑了多久,赤焰终于平静下来道:“张大哥,我们找个好地方,喝喝酒,好吗?”
张燕山看着赤焰,一种难言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只觉赤焰比师父的说话更有分量,张燕山心道:“师父不知赤兄弟身份,这才对他有戒心,如今我找个机会问一问他,岂不是可以将一切误会平息?”张燕山毫不考虑,就随着赤焰离去。
※※※
月已中天,会武擂台,两道身影。
赤焰带着张燕山偷偷进入应天会武的校场,只见校场竖立着八个擂台,每个擂台都比当日在骊驰城上与耶律黄蜂比试的大得多。张燕山本来想问赤焰究竟,但此刻看着这八个擂台,想起了当日在台上跟耶律黄蜂比试,焦虑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然后又想到数日之后,自己就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对战,拼命争取着一个未知的将来,张燕山百感交集,沉默不语。赤焰凝视着这八个擂台,一口一口地喝着手中瓶子中的烧刀子。
良久,赤焰叹了口气道:“张大哥,你有话想跟我说?”
张燕山直视赤焰双目,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赤焰叹道:“上次道别,你我推心置腹,如今相对无言半个时辰,想必是你有话想跟我讲,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对吗?”
张燕山依然缄默,只是点一点头。
赤焰道:“既然连你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看来别在你心里的,必是你深信不疑的人说的话,那人是你师父,对吗?”
张燕山愣住了,点了点头,开腔说道:“赤兄弟,你真聪明,我师父说你…你来历不明,叫我对你…多加防范…”
赤焰心中不禁暗笑。世上最难处理的,就是一言不发的人。如今张燕山这一句话,便让赤焰瞬间把握住张燕山的心思:理智上,张燕山认为刘尚信的分析是对的;但在感情上却不愿相信这分析,进而相信赤焰居心叵测。
张燕山接着问赤焰道:“你既然不参加会武,为什么你还要来应天府?”
赤焰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也不说话,只是点头。
张燕山见赤焰不语,心里更加焦急,便朗声问赤焰道:“你与傲因到处授课,但傲因又同时参加会武,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背后又有什么目的?”
赤焰也不作声,只是看着他双眼点了点头。
张燕山见赤焰还是不发一言,就更加想听到赤焰回答,张燕山高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出这些奇怪的事情来?”
赤焰顿了顿,缓缓说道:“世上有一个人,他住在耶律应天亲王的领地以外。
几年前,他听说过应天亲王治下每五年举行一次会武,公平较量,向世人展示实力,让他好生羡慕,还想移居入境!后来他认识了一位应天亲王境内的朋友。这位朋友与亲人生活得乐也融融,师傅对他爱护有加,他为了不负众望,就用尽全力备战应天会武。但自从他走上了这条路,一切都变了。”
张燕山全身一震,静静地望着赤焰。
赤焰接着道:“他跟不上进度,但又不敢告诉亲人,他与亲人渐渐疏远。他师父用尽方法催谷他,让他好生难受,却毫无寸进,他痛恨自己不成才,后来他勉强自己,参加了应天会武,到最后他换来了什么?三招!三招之内,他就被对手当众打败!他身受重伤,换来却是观众欢呼!因为他的失败而欢呼!”
张燕山冷汗直冒,无言而对。如果他此前被耶律黄蜂打败了,这就是他的命运。
赤焰痛心疾首地说道:“五年一度的应天会武,多少武者带着胜利的期望而来,最后一切落空?多少武者失去了亲人的感情?失去了师父的关顾?多少人从此遭人白眼?多少人身受重伤,到最后落得自生自灭?”
张燕山满心头颤抖,赤焰顿了顿,低沉的道:“张大哥,如果你现在只有两个月前的境界,你参加了会武,你的命运和他会有什么不同?”
赤焰此言如同钥匙,打开了他脑海里的盒子,种种记忆纷来杳至。数月来,他想过会武落败的凄惨、想过师傅和师兄的失望,姨姨的斥责....种种压力剎那之间恍如泰山压顶,让他登时喘不过气。
赤焰狠狠道:“应天会武这制度下,谁会在乎我们这些年青人?有在乎过所有参与者吗?有在乎过失败者吗?我们是什么人?为了应天会武失去了几多?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在意的,只是我们在会武的成绩。就算我们胜出了,在他们眼中,我们也不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名字就是状元、榜眼、探花!我们也不是我们自己!在会武之下,不论胜负,你都不再是你自己,这就是应天会武的制度!你认为这种制度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燕山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去演绎会武的残酷,他不禁眉头深锁。赤焰深深盯着张燕山,目光锐利的就像是要刺穿他的心坎道:“即使你成功了,那又如何?你得到的,只是每个月区区四、五两银的俸禄,可以在应天府安家吗?这里寻常一套宅子都超过三百两!这样的宅子,这里的达官贵人却唾手可得,这样公平吗?”
张燕山不禁回想起自己游逛夜市时的物价,市场上却有无数人络绎不绝的购置,想起自己就算像刘达仁那样获得佳绩,最后不过得到低微的俸禄,连安家的本事也没有,这真的公平吗?想到这里,他不禁血脉沸腾,捏紧拳头。
赤焰慨然道:“你看,在应天会武败了,就一无所有!胜了,你失去了自己,得到的也不过是微薄的俸禄?为什么年青人要为应天会武付出这么多?为什么?”
张燕山听得内心激动,不禁一拳轰在擂台上,热泪盈眶,喃喃道:“会武…为什么我们要参加会武?”
赤焰慨然道:“一切都是韩德让的错!”
张燕山愣住了,为什么应天会武与韩德让有关系?张燕山立即静了下来,认真聆听听赤焰的说话,生怕漏了片言只语。
赤焰道:“应天亲王为什么要举行应天会武?就是为了选出高手,阻止韩德让把持两院!只要韩德让下台,应天亲王就不会举行应天会武,就不会再有武者毁在应天会武上!我和傲因师兄四处授课,让大家觉醒!就是为了终结这食人的制度!”
张燕山满腔激愤,无法宣泄,凝视着赤焰,慨然道:“赤焰,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一道不为人知的笑意在赤焰眼里闪过,他诚恳地道:“张大哥,去山林庙,一切将会从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