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空一言不发，一掌掴到张燕山的脸上，怒喝道：”逆子！你回来干什么！”
张燕山面上被掴得手印通红，但却站着不动，反问夜无空道：”姨姨怎样了？”
夜无空又是一掌掴来，然后喝道：”逆子！你还好意思问你姨姨怎样了？”
张燕山的另一边面又再被掴了一掌，面上痛得有如火灼一样，但张燕山却不退半步，继续道：”姑姑，请你带我去见姨姨！”
夜无空再一掌掴在张燕山面上，狠狠的大喝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见她？带你去气死她吗？”
张燕山一时愣住了，夜无空未等他发问，掌影一闪，张燕山面上又被掴了一记耳光，夜无空怒骂道：”逆子！你滚回来做什么？”
夜无空一边责骂张燕山，一边狠狠掌掴着他，但张燕山却默默站着，任由夜无空连续掌掴。也不知掴了张燕山多少掌，夜无空的掌心也掴得痛了，这才停下手来。
夜无空道：”怎么了？回来时有话要讲，现在却默不作声？”
张燕山道：”因为我要在作声之前，先让夜姑姑打到我该打的程度。”
夜无空怒问道：”该打的程度？那么我应该打你多少掌？”
张燕山道：”姑姑授我一身医道，姨姨一直养我育我，恩重如山。你们要掴我多少掌，我就该受多少掌。”
夜无空虽然气愤难耐，但见张燕山面不改容，不禁暗赞张燕山承担责任的勇气，高举的手也放了下来。
夜无空大怒道：”我问你！你为何跟相思说这些话？为什么要伤害相思？”
张燕山叹了口气，仰望天空道：”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想清楚了才知道…因为…我跟不上应有的进度，练不好武功。”
夜无空听了，不禁怒火复燃，然后对张燕山喝道：”什么因为跟不上应有的进度？练不好武功是你的错，你以为因为你的错，就可以拿姨姨出气吗？”
张燕山双眼放空，坦然道：”跟不上进度是我自己的错，与人无尤。我只是说…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我才想起…自从我千军战道修练进境缓慢之后…我就开始不敢面对姨姨…姨姨又不知怎么帮助我…后来…当我的进境越是滞后的时候…我跟姨姨的说话就越来越少了…”
夜无空斥责道：”废话！说话少了，就可以骂姨姨了吗？”
张燕山戚然道：”我知道姨姨对我有期望，但我跟不上进度…我怎样努力也跟不上进度…我知道…我辜负了姨姨的期望…我不敢面对姨姨…因为我…我知道我做不好。姨姨又不懂武功…我做不好的地方，跟她讲也没有用。我想做好之后，再好好告诉姨姨…但…我越努力，就越是做得不好，而渐渐…我越是做得不好，就越不敢面对姨姨…也越少跟她谈话…”
张燕山越说越是走入死胡同，神情也越是茫然，但夜无空却反而越听越是留神，此刻听到张燕山神情落寞，不能自拔，夜无空也感到张燕山的心情，可是夜无空却突然信念电转，忽然想起了何相思，当下就对何相思打抱不平的道：”你自己跟不上进度，就怪你姨姨不懂得听你倾诉？”
张燕山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怪姨姨不听我说话…姨姨不懂武功，我又常因练功受伤，姨姨很心痛，一边想我放弃练武…但我知道…姨姨一边却想我武功有成…因此我很坚持…结果是…姨姨和我都很辛苦…我以为修练武功可以保护姨姨，可以令姨姨开心，但却因为我…我修练不成…反而令到姨姨更不开心…“
夜无空怔住了，何相思这一次出事，她一直将所有责任归咎于张燕山，但现在听了张燕山的一番心声，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从来没有聆听过张燕山内心的郁结。
这些年来，夜无空也知道张燕山的进度落后，时而听到何相思抒发忧虑，时而期待张燕山武功有成，时而说想张燕山放弃。夜无空却一直只从何相思的角度，调解何相思与张燕山的关系，却从未在张燕山的一方，想过如何调节双方的处境。
夜无空再回心一想，记起张燕山与何相思年来一直情同母子，这些年来，的确是因为张燕山的进度缓慢而隔膜渐厚，而自己只是从何相思的角度去处理张燕山，却从未细心聆听过张燕山心里的一言半语。夜无空也不禁暗骂自己对张燕山的忽视，然后喃喃叹道：”如果一切都因为是练武的问题，或许…你真的应该放弃。”
张燕山本来神色落寞，但听了夜无空这一番劝退之言，却突然语气坚定的道：“不！姑姑，我绝对不会放弃！”
张燕山这短短一句话语气坚决，本来也认为张燕山应该放弃的夜无空也感到这股气势，夜无空语带疑惑的道：“燕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燕山肯定的道：“因为仁者无敌！”
夜无空大惑道：“仁者无敌…燕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燕山昂首道：“姑姑，妳记得吗？十年之前，我和姨姨还住在飞鸿镇的时候，丁大妈和丁大叔就住在我们家旁，丁大妈和丁大叔是好人，对我和姨姨就像是亲人一样。后来鬼神突然来到飞鸿镇，一动手就杀了丁大妈和丁大叔，那时候我很激愤，我只怕…他要连姨姨也害了！当时我就想到，我要练好武功，我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姨姨，所以怎样我也不会放弃练武。”
夜无空愣了愣道：”所以…就算你跟不上进度，你也不敢说；即使姨姨想你放弃的时候，你也要坚持下去，因为你要保护姨姨！”
张燕山朗声道：”姨姨养我育我，为我牺牲了一切！我不能让姨姨受苦！”
张燕山意志坚定，夜无空对张燕山的坚持更感欣赏，想到张燕山就是这种倔强的性子，这才会如此坚持，亦可能因此而冲口而出，说出了伤害何相思的话。夜无空想到张燕山此刻诚恳的致歉，夜无空不禁反问自己，人谁无过？比较自己曾经犯过的过错，张燕山的错又算得上什么？
夜无空暗里原谅了张燕山对何相思的不敬，只是夜无空却又忽然想起了何相思对张燕山的担忧，就对张燕山道：”你要保护相思，相思也想保护你，你这一次比武，还是放弃吧…”
张燕山道：“不！如果姑姑在昨日问我，我会选择不能让姨姨担心，而放弃比武，但今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耶律黄蜂等人包庇逃犯，城西居民日日人心惶惶，我要打败耶律黄蜂，就如我坚持要练武保护姨姨一样！”
张燕山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不屈，散发出一股威武不能屈的气势，夜无空也不禁被张燕山的气势震慑住，然后脑海思潮起伏，不期然的想起了一段往事，以及往事中的那几个人…
数十年前，道名门内，那几个小女孩和那位女道人。
一个因为战乱而成为孤儿的小女孩，遇到了一个不分种族，泽被苍生的女道长，这位女道长传她武功，授她医道，这女孩资质上乘，武功晋身同辈三甲之列，这小女孩想更上一层，但无论怎样努力，也比不上她大师姐。这小女孩越是心焦，武功却越是比不上师姐，到了这小女孩十多岁的时候，武学境界跟大师姐相比，更加是望尘莫及，那时的小女孩何尝不是心里不快，但又何曾宣之于口？
这小女孩不断苦练，就在一个雨夜，这小女孩因为进境缓慢得令自己失望，她躲在一个暗角，冒着雨水不住饮泣，暗骂自己不成器。就在这小女孩对自己完全失望的时候，那个女道长却突然出现，然后紧紧的抱住了这个小女孩，为这小女孩遮风挡雨，为这小女孩带来温暖…
“你的潜力比你想象的大！”
女道长关切的对这小女孩说了这一句话。小女孩暖在心里，然后这小女孩不复纠结，武功大进。最后这个女孩更全心转研医道，成为道名门医道的第一传人。
这小女孩就是夜无空，而这女道长就是当年的道名门掌门玄清真人。
夜无空想到当时若非得到师父的关爱和鼓励，自己又将会如何？夜无空一念及此，心中一阵明悟。即使自己的进度素来不错，又得名师指点，都尚且遇到这么多不快，何况是张燕山？
夜无空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了师门，只觉张燕山说到“仁者无敌”之时，一身正气，这就使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师父玄清真人；而张燕山对善恶的坚持，就使夜无空想起了师姐太清真人；至于张燕山的郁结困惑，夜无空就想起了自己…
“姑姑，姑姑，你听到我说话吗？”张燕山连续说了几遍，神游物外的夜无空才回醒过来，看着张燕山的面色也柔和起来。
夜无空摇了摇头，说道：”我…我没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张燕山道：”姑姑，姨姨大概还在生气，我想请你代我问她一句。”
夜无空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姨姨没有事了？”
张燕山道：”姨姨与姑姑的感情很好，现在姑姑只是生气，不是哀伤，这代表姨姨应该很安全。刚才你掌掴我的时候，你掌上就传来药味，姨姨应该被你诊治过，姨姨一定没事了。”
夜无空叹了口气道：”你姨姨没事了。其实…你姨姨的事…我也有责任…你有什么说话要跟你姨姨讲？你姨姨醒来之后，我代你跟姨姨说。”
张燕山幽幽的道：”我想问…姨姨可否接受一个不成器的张燕山。”
夜无空大感诧异，问道：”你…你说什么？”
张燕山道：”姑姑，我…我练不好武功，有负姨姨的期望…我只希望，姨姨知道我已经尽过努力，希望她可以接受一个不成器的张燕山。”
夜无空听得心里激动，想到张燕山就好像是当日的自己一样，然后心里一酸，就如当年的玄清真人一般，一把抱着张燕山，并且肯定的对张燕山道：
“你的潜力比你想象的大！”
张燕山怔住了，然后夜无空就在他耳边道：”对不起，燕山。姑姑一直不敢面对道名门的往事，没有好好照顾你姨姨，也没有听过你的感受，这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今天的事，姑姑才需要负上最大的责任！燕山，对不起…对不起…”
张燕山被夜无空这么一下子抱住，登时感到有点尴尬的道：”姑姑…我…已经十六岁了。”
夜无空顿了一下，然后搭着张燕山的肩膀，这才发现张燕山已经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夜无空破涕为笑道：”对！燕山已经十六岁了！我们还一直当你是那个六岁的孩子，其实燕山已经长大成人了。”
张燕山道：”长大了，但不代表成熟了，最少这一次我做错了…”
夜无空笑道：”傻孩子，人谁无过？你姨姨现在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风寒。让她稍事休息，我再煎半个月的药给她，她就可以痊愈了。她刚刚睡着了，我带你去看她吧。”
张燕山大喜道：”姑姑，你肯带我去见姨姨？”
夜无空点了点头道：”当然了，我们就从这边走吧。”
夜无空带着张燕山走了几步，张燕山却突然拉住了夜无空，十分紧张地说道：”姑姑！这里不能踏下去！”原来夜无空带着张燕山走了几步，却已经走到张燕山划在地上的两个轮廓之前，还差一步就要踏上去了。
夜无空不能视物，却想起张燕山刚才在此自言自语，便问张燕山道：”不能踏下去？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张燕山有点尴尬道：”这…我们找一天再详细谈，现在先看姨姨吧。”
夜无空忽然止住了身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不需要再找你姨姨了。”
张燕山大惊道：”为什么不用找姨姨？姨姨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无空道：”傻孩子，你闻不到你身后的药味吗？”
张燕山不禁一怔，便转过身来，愧疚得连回看何相思一眼也不敢，直接的跪在地上说道：”姨姨，燕山做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