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寒月当空,大浪淘沙。
一个位于宝钿城码头百里之外的石滩,处在大江一道支流之中,水流湍急,乱石满布,平日人迹罕至之地,可是今天却有两个人流落在石滩之上。
木若兰,张燕山。
木若兰抱着张燕山,躺在一块搁浅在石滩中的浮木之上,但见木若兰身披的长袍被大火熏得处处焦黑。她也不知道自己与张燕山漂流了多久,才来到这个石滩。
商船沉江之后,木若兰蹈入火海,游到江中,找到了张燕山,凭着这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长袍保护,渡过满江烈火,却又遇到大江洪流,要不是在江中抓住了这块浮木,恐怕木若兰和张燕山都早已淹死在河里。
木若兰早已受伤不轻,如今带着张燕山走出火海大江,已经透支了一身体力,现在只能抱着张燕山,在浮木之上,神色模糊的躺着喘气。
木若兰双目空洞,对着冷冷寒月,神智迷糊糊的哼着曲谣,似有若无,然后飒飒寒风吹来,凄惨悲凉,歌声若断若续…
就像是他们的生命一样…
浪花拍在木若兰身上,阵阵寒流透入体内,木若兰浑身一震,身体冷得感觉,眼帘河水结成霜雪,脑袋就像冰封三尺,感知与思维都已经冰封,唯一还未封住的,就只有它…
木若兰的心…
木若兰的心还在跳动,但是已经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直到遇上了它!
然后木若兰的心重新跳动了!
然而这一轮的心跳,却不是平常规律的跳动,而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动着一样,不知道这种牵引力从何而来,只知道这道引力不是来于自身,也不是因为任何武功,而是一种外来的牵引,一种感知,一种共鸣…
牵动着她心弦的一种共鸣!
然后那股牵动着她心弦的共鸣,带动着她血脉,温暖着她的身体,接在眼帘霜雪化水,冰封脑袋寒意散退,感知渐渐恢复…
一道浪花拍在木若兰身上,一股寒流透入体内,木若兰浑身一震,然后一个意识在木若兰脑海闪过…
“张大哥呢?”
木若兰恢复神智,只想看见张燕山在自己身边,却见眼前尽是繁星冷月,木若兰心里颤抖,然后尽了力气转过头来,看见浪涛打在自己的手,而自己的手正在握着另一只手。
张燕山。
木若兰大喜,然后喘着气的望着张燕山道:“张大哥…我们...没有死…我们没有死…张大哥…你听到吗…”
木若兰确定自己没有死去,便在第一时间要告诉张燕山,可是张燕山却没有任何回应,木若兰大惊,随即抬头望去张燕山的面庞,然后木若兰惊呆了!
只见张燕山面色苍白,气若柔丝,嘴里更不断地流出河水。木若兰大惊,不知何来力量,一拐一拐的坐了起来,接连推揉张燕山的腹部,吐出满腹的河水,最终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木若兰为之松一口气,一阵寒风吹来,不禁一阵颤抖。木若兰低头再看张燕山,只见他眉发之间泛光,面上水点已经结成霜雪,面庞冷若冰霜。
木若兰随即为张燕山披上长袍,紧紧的抱着他道:“张大哥,刚才我昏倒了…不知道此刻天寒地冻,让你浸在江水之中受凉,你…你不要怪我…你听到我的话,便应一应我…应一应我…”
张燕山没有回应木若兰,木若兰只得拖着张燕山离开水面,用手擦暖着张燕山身体,张燕山面上稍微恢复了血色,迷迷糊糊的发出了一声“嗯”,木若兰大喜,对张燕山道:“张大哥,我知道你是听到的,你放心,我…我已经带你离开了江中,我给你生火,一会之后,你会很暖…很暖…”
木若兰摸摸自己腰间,找出了火石和于飞特制的火褶子来,然而火石和火褶子已经浸在水里半天,根本无法生火。木若兰环视石滩之上,却连干草枯枝也没有,就算是点起了星火,又如何生火取暖?
木若兰回头一看,但见张燕山在她怀里瑟瑟颤抖,想到自己连生一个火头也不能,满心内疚焦急,对张燕山道:“张大哥,我生不了火…这里水气很重…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木若兰吸了一口气,把张燕山杠在背上,一起步离石滩,可是木若兰既伤且疲,走不了几步,便支持不住,倒在石滩之上,摔得双膝都是伤痕。木若兰暗骂自己,又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杠起张燕山走了几步,然后再倒在石滩…木若兰杠着张燕山又跌又起,摔得满身伤痕,却还未能走出石滩,最后与张燕山一起倒在石块之上。
木若兰筋疲力竭,躺在石滩之上,仰望着繁星寒月,大口大口的喘气,无计可施,与此同时,突然感到有一块轻轻柔柔之物,飘飘落在自己的面庞之上,木若兰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然后当它在木若兰面上化为一道水痕之后,木若兰既惊且悲!
飘雪!一块轻轻柔柔的飘雪。
木若兰抬起头来,却见漫天雪片飘飘而下,看来一场飘雪将要袭来石滩了。
木若兰当空哭道:“天,你不能下雪!你下雪,张大哥会支持不住的…你不能下雪…你不能下雪…天,你听到吗?你不能下雪呀!”
可是无论木若兰如何向天请求,天也不会响应。
木若兰转头回望张燕山,见他面庞全无血色,飘雪徐徐落下,一片一片的落到两人身边,木若兰提起余力,以长袍遮挡飘雪,不消一刻,积雪已厚。木若兰知道不能再耗下去,抬头一看,便见数丈之外有一个石壁,石壁之下,有一个可容几人坐卧的一个天然石台,石台之上就有几块石块,形成一个天然的檐篷。
木若兰见有转机,勉强提气,再杠着张燕山,一步一步抱着张燕山离开石滩。此刻乌云蔽月,木若兰几乎不见前路,石滩怪石嶙峋,木若兰几番跌倒再起,好不容易,终于走到石滩尽头的石台。
木若兰浑身虚脱,倒在地上,见飘雪落在天然石檐篷,知道危机已过,不禁舒出一口气来,然后握着张燕山的手道:“张大哥…这里可以暂时挡住了风雪...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木若兰心里一宽,与张燕山同依在石台之上,双手就不期然地碰上了石台,不禁心头一震!
这块石台太冷了!
石檐挡住了飘雪,却阻不了寒气,与此同时,一阵寒风从江边吹来,此刻木若兰和张燕山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两人的衣裳登时结成了一层薄霜,然后又是一阵寒风吹来,石台随之结起一层薄薄寒霜。
木若兰高呼道:“地,你不能结霜!你结霜,张大哥会支持不住的…你不能结霜…你不能结霜…地,你听到吗?你不能结霜呀!”
可是无论木若兰如何向地请求,地也没有所闻。
木若兰叫天不应,叫地不闻,不期然轻抚着张燕山的面庞,顿时觉得张燕山的面比石台更冰冷,木若兰既悲且慌道:“张大哥…我想办法为你取暖…你等我…张大哥…你应一应我…”
也不知张燕山是不是听到了木若兰的声音,张燕山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唔”。
木若兰大喜,只盼可以找到任何可燃烧之物,可是附近却是寸草不生,根本无法生火取暖。
木若兰满目泪痕,轻抚着张燕山的面庞,一道寒意传到了她的掌心。木若兰心如电转,不禁浑身一震,然后想到了一个为张燕山取暖的方法,登时面颊泛红…
因为…那是一个比同袍共睡更…更难以启齿的方法…
这个方法在木若兰脑海中一闪即逝,木若兰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再想。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寒风细雪吹来,木若兰不禁打了一个寒嗦,抬起头来,细雪飘到张燕山身上,寒霜结在他身边。
木若兰看得心疼不已,那个念头又再脑海中出现,一颗心在“噗通”的跳着…
木若兰张目一看,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寒风从江中吹来,张燕山呼出一口气,遇到江中吹来的寒风,化成片片稀雪,点点滴滴落在张燕山身上,化为层层的寒霜…
木若兰心如滴血,落下点点泪水,心中暗下决定。她用尽全身气力,爬到张燕山身旁,面颊绯红,一颗心跳得令胸膛不断起伏,可是木若兰并不是因为寒风吹得面红心跳,而是…而是她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做过这种事。
木若兰伸出手来,解开了上衣的钮扣,然后“嗖”的一声,一件衣服掉了在地上。
木若兰的外衣。
木若兰玉体迎风,身上仅仅披着一袭长袍,粉面绯红,一双玉臂交叉胸前,春葱素手按着一双香肩。
然后…木若兰张开双臂,露出一身冰肌玉骨,婀娜小蛮的腰肢,就在细雪寒霜之中展现出来。然后柔荑青葱的双手,解开了张燕山的腰带,宽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一个布满伤痕的胸膛…
木若兰抚着张燕山满布伤疤的胸膛,想到每一道的疤痕都是为了自己而伤,滴滴泪水落在张燕山面上,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执着张燕山的双手…
木若兰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却同时神色坚定的说道:“张郎…过得了这一关,咱们就一起活下去…如果过不了这关…咱们…咱们便一起埋葬在霜雪之下吧…”
木若兰紧紧的抱着张燕山,长袍重重包裹着他们,木若兰运起内力温暖了自己的身体,再用自己的体温,为张燕山取暖。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本来还在运功的木若兰就开始气力不继,本来一片温暖的身体亦开始逐渐冷却下来。
然后…木若兰就累得连一点内力也不能再运起,也累得连张开眼睛的能力也没有,更累得连保持清醒的精神也失去了…
然后…木若兰就开始迷糊了…
“张大哥,你说过你会照顾我,我不会让你死去…”
“张大哥,你说过我们要互相照应,如果你死了,我就不能信守承诺…”
“张大哥,你应承过我,以后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不要分离,不要分离…”
只是,就算木若兰再也运不起内力,连张开眼睛也不能,甚至连仅有的意识也失去了,但是到了最后,木若兰的脑海之中仍然盘旋着这三天以来与张燕山的一切。
这一刻,支持着木若兰的,并非特制的保暖长袍,也并非绝世的武功心法,更并非不死的求生意志。
而是木若兰与张燕山的爱。
这一晚,细雪寒霜,冰风蚀骨,天地刮起冰刀雪刃,要把他们凝为冰雪;长袍内,两情缱绻,温柔软玉,两人凭着儿女爱意,要在雪中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