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看见马车里一个小女童探头出来望了过来,几个搬车的粗鄙男人不禁一愣,随即又赶紧低下了头。
这女童的头上虽然没有戴什么头饰,可是能做马车,而且穿的就算清素但却显贵。
这分明就是一个世家的小姐出身。
这位小姐恐怕是在马车里坐不住了,所以才会露头出来看个新奇。
不过如今他们这浑身是泥的样子,只怕是会污了贵人的眼。
“小姐,你这是在干嘛?”席雨歌的动作突然,南栀伸手的时候只来得及拉住了她的手臂,沈诺靠在车门边,听见声音也是惊讶的回头看了过去。
白芷跟着赶紧去拉席雨歌的脚踝,转眼间自家小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她生怕自家小姐不小心再撞到了头。
“小姐,快别看了,让三少爷看见定会训你的。”
席雨歌的样子看着只是小孩子的调皮,可这行为很失礼数。
席沐卓虽然礼教甚好,温文尔雅,在席家也是极为讲理的人,不过再礼数上要求的也是十分严格,稍稍失礼就会挨罚。南栀和白芷可是很怕这位三少爷。
而且席雨歌就算好奇想看看外面,也不能这样冒失的探头出去啊?
要不是南栀拉着,席雨歌都快要钻出马车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那道背影转过身来朝着席雨歌的马车看了过来。
那人一身布衣,身形修长,长发束起用一根木簪盘着,着装跟旁边那些搬车的人别无二致。他的发丝间有些许白发,鬓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看着有些沧桑。而且他的肤色黝黑,脸颊两侧的颚骨都凹了下去,显得消瘦,隐隐还有着一种病态?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张脸不是席雨歌熟悉的那张脸。
别说丰神俊朗,气质清华了,这前后两个人简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席雨歌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可当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是漆黑清湛,没有一丝浊色。
那一瞬间,席雨歌可以认定这个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玄门子弟有血脉传承,天生就有本命灵元护体,灵海清明,一双眼瞳难染世俗浊气,清湛的似有云海晨曦。
这样的一双眼睛她绝不会认错。
绝不会。
白笙,果然是你。
四目相接,席雨歌的心头猛地一颤。
一股腥甜从胸口直冲了上来,席雨歌一手猛地捂住胸口,强压下那股疼痛和血腥味,到底没有将这口血呕出来。
云和十八年,六月初十。
北芪镇国大将军卫家府邸的大门被一剑劈开,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危险发生的那一刻,站在大门外的白笙毫不迟疑的落下了第一剑。
白笙带着天家墨氏的羽林卫、禁卫军屠了卫家满门。
血染基石,百年将门从此化为灰烬。
这一刻,虽然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卫晗,卫家的嫡女。
可活了两世,在这两世中第一个认出嵇朝晖就是卫晗的,却是白笙。
他们之间,就是宿命的孽缘。
玄门白家,上古遗族,传承何止百年?
玄门三大世家的名头绝不是白来的,而白家近百年间最具有天赋的就是这位濯玉公子。
玄门六公子之首,白笙。
这个男人的六识实在是太过敏锐。
追魂术更是被他用的如火纯青。
从他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便发誓要杀了她这个祸国的妖女。
席雨歌的眼眶涌出一股酸涩:妖女,如果她是妖女,那他又是什么?
拯救天下苍生的世主?
还是从地狱出来的修罗?
曾经他一袭白袍,一抹清透,如玉般做的人,浑身上下透着温润。
端雅俊华,姿态清贵。
面容清隽,恣意洒脱。
她曾以为他的清雅是红尘中的一朵白莲,清濯不妖。
不亏是玄门仙人,哪怕是浊世媚俗也不能染他分毫。
可最后呢?
他手上沾的血,早就浑了他的心。
而他的脚下早已血流成河。
天地造化,绝非厚此薄彼。
如今她能一生再生,便是上天对她存有一线生机。
而他即便天选之子,沾染了尘世杀伐之血,她必让他遭受天罚。
如若天无眼,那她就再杀他一次,两次……千次,万次。
就在此刻,白笙的眉宇微微蹙起,眸色清凉,面容微冷,疏寡淡漠的气息令她越来越熟悉。
白笙——
你认出我了吗?
这时,席雨歌的右肩被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沈诺的声音低沉的传来,“小姐,这样太危险了。”
“放开我。”席雨歌猛地大吼了一声。
“七小姐?”
“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
沈诺生怕席雨歌想要摆脱自己的手臂而掉出车外,不得不圈住了她的腰,用力将人往后拖。
“七小姐,别闹了,会有危险的。席雨歌,你再闹,就把三少爷招来了。”
听见沈诺大声呵斥的声音,席雨歌从满腔的杀意中猛地找回了一丝理智。
席雨歌?
她猛打了一个寒颤。
是啊,这一刻的她,不是卫晗,也不是嵇朝晖。
她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女孩。
她想杀了白笙,可她现在绝不是白笙的对手,只要他稍稍动一动手指,都能将她立刻碾杀。
哪怕再不甘心,席雨歌都强忍着心中的恨意避开了白笙的目光。
她眼眶含泪,转头瞪向车内,咬牙嚷道:“我就是好奇随便看看,你别抓我,我就只是看看嘛,外面好多泥人。”
席雨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透出任何破绽,清脆中却有着奶声奶气的味道,说出来的稚语也是惹人发笑。
几个“泥人”见这位小小姐长得漂亮,语气中又带着几分调皮,倒是没在意她说泥人的话,只是憨厚的抿嘴笑了笑。
席沐卓听见了她的叫嚷声,赶紧跟秦淮咏抱拳告辞,打马奔了过来。
秦淮咏坐在马车里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望,随口问道:“知道马车里都是什么人吗?”
一旁的贴身护卫轻声道:“据说是席家的七小姐。”
秦淮咏虽然因为经商,常年在外奔走,可他的肤色却是白皙细腻,人也养的娇贵。
他的马车里,一应用具无一不是精品中精品。
“席沐卓说他是去归园办事,难不成是送这个七小姐去归园?”
那护卫又道:“据说前几日席家刚刚送了一位五小姐去了归园。”
秦淮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玩味的说道:“这就怪了。也不知道这以礼教诗书传家的席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先后将两位小小姐送去了归园受苦?难不成席家的戒律堂要重新开启了?”
“席老大人待席家子弟一向包容,一直不曾开过戒律堂。如今怎么舍得将两位小小姐送去?”
“再不送去,恐怕他们席家的男人都要养废了。”秦淮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不屑的嘲讽,“什么诗书传家?什么书香门第?干的那些龌龊事比谁少了?给挽香楼捎个信,让瑶娘去席家二房三房那去把账给我要了。”
“现在要账?”
“你还看不出来吗?席家如今将这么两个小丫头都舍得送去归园,这也是在对所有席家的子弟宣布:戒律堂要重新打开了。这个时候不要,要等什么时候?那些个只会蒙祖荫的败家子,就算皮再厚,能受住鞭子,也扛不住自己瘦一圈的苦。”
“少爷明鉴。”
秦淮咏瞟了他一眼,“你家少爷我知道自己的聪明无敌,言之有理。所以我吩咐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办好。眼睛给我放亮一点,把那个家伙给我看住了。”
他的贴身护卫立刻将目光转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少爷,我盯了他三天,他一直很安分,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秦淮咏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看出他有问题,还在我面前晃个什么劲儿?你早就被他杀了。”
玄门白笙。
秦淮咏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还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