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是尾牙,是闽南一带重要的节日,这一天老板都要宴请他们的员工。我们去的那家酒店,在市邮电局下边步行街最显眼的地方,四星级的。在李主任的“命令”下,我们发行部的每一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打扮得没人能看出我们是送报纸的。到酒店里去吃饭,一年当中上面要请我们好几次,比如元旦节、尾牙、过年还有记者节、报社创刊周年庆等等。
在酒店的二楼,有几百人,广电局的、宣传部的和我们报社的。首先是领导讲了话,接下去台下一边用餐,台上一边表演节目或唱歌跳舞还有抽奖。我们最关注的自然是抽奖活动,每个人发的都有一张抽奖券,抽奖券副券都被撕下收了回去,装在一个红色的纸箱里。抽奖和表演节目、唱歌跳舞交叉进行,先抽的是小奖,越往后越大,抽奖的嘉宾其职位也是越往后越高的。最低的是四等奖,因为想中大奖,抽四等奖时,我在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不要中不要中……主持人偏偏念到了我的那个号,四等奖的奖品是电炖锅。
广电局的几个女孩子跳了舞,屁股扭得欢,卢家强拧了我大腿一下说:
“哈哈哈……‘黄总’……你看中了哪一个?”
我说:“呵呵呵……‘卢局长’……你们局里这几个小妞,没被你欺负吧?”
他呵呵呵地笑着,又拧了我一下,我还了他一拳头。
两个主持人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发行部的李主任,我们报社老总唱了一首老歌《送战友》,那是老电影《戴手铐的旅客》之主题歌,李主任也在旁边帮他吼了几句,老总唱罢台下不少人喊道:
“再来一首!”
他又唱了京剧《定军山》选段,李主任在一旁就只有拼命鼓掌了。
三等奖的奖品是毛毯,我们发行部有三人中,其中有吴欣。我们那一桌的吴欣,是我们发行部的美女。发行部送报纸的也就两个女的,另一个谈不上有什么姿色(她跟她老公租房住在一起)。吴欣跟乡下组送报纸的谭志辉坐一起,他们已经是一对儿了,而且已经“那个”了。吴欣在发行部里单独住一间,不知哪一夜起,谭志辉就睡她房里去了。谭志辉的福气让我们发行部里不少单身汉馋涎欲滴。他个子不高,比吴欣还矮,也说不上帅,他可能主要是靠脸皮厚,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垂头丧气或者说灰溜溜地从吴欣房间里出来……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笑着出来了。老高坐在邻桌,他看到吴欣中了一床毛毯,对谭志辉笑道:
“老谭……恭喜你们……晚上睡得更舒服啦!”
吴欣也跟着笑。
二等奖是冰箱,我们发行部里叶从武中了其中一个。一等奖是彩电,三个单位各中了一个。特等奖是数码摄像机,广电局的一位记者中了。所有没中奖的也不会空手而归,和以前一样,凭抽奖券正券可以领一包东西,里面有牙膏牙刷、洗衣粉和香皂、毛巾、沐浴露、洗头精等等日常生活用品。
晚宴结束,我们坐李主任开的车回去,乡下组送报纸的都骑的摩托,他喝了酒,连闯红灯,差点撞车,车上喝醉了的也跟着怪叫唤、狂笑不止,还有人吐了……我们少数几个没喝多少酒的,吓得够呛,卢家强喊李主任:
“……李主任……有点晕车,停一下我们下车走回去!”
他笑道:“……放心吧!放心!我在部队里给师长、司令员都开过车……难道你们的命比师长、司令员的命还要宝贵吗?”
宋义田说他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竭力讨好领导,像一条会摇尾巴的狗。报社领导还有一些记者,比如要搬什么东西,他就会叫我们去帮忙给他们搬,力出的是大家的,人情是他个人的;报社里要挖菜地,他也要我们去帮忙挖;发行部没搬到报社地下室去的时候,也就是住在印刷厂五楼时,楼下菜地里种的白菜、西红柿、茄子、辣椒等等,他也弄去送给报社领导和某些记者。宋义田说他对他下面的员工也就是我们就像对待狗一样,他也想我们像他对待领导那样对待他。他喜欢骂人,欺得住的就当面骂,欺不住的就背后骂。他亲哥李万华,有一次在会上惹他生气了,他竟说:
“你妈的……”
我们,有忍俊不禁的,有目瞪口呆的,他哥李万华憋得是满面通红。
发行部里没被他骂过的人寥寥无几,有吕新民、陈立奎、张继亮、田晓勇。被他骂的人,是不敢还嘴的,除非你什么都不管了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就像宋义田一样。也是有一次开会,李万财李主任在会上发脾气,他冲宋义田发火道:
“……你妈的个疤子!……”
宋义田还嘴道:“你妈的个疤子!……”
李主任惊呆了,没量到有人敢回骂他,但是他看到宋义田一副豁出去、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不敢把他咋样,只是怒气冲冲地撵宋义田快滚。
“撵我走?可以!只是要把工资结给我……”
“工资?……到发工资的时候来结!”
“不结工资给我,我就不走!”
李主任李万财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即把工资算给了他,宋义田也不含糊,拿了钱立马收拾东西走了人。宋义田走时,李万财还冲他背影又说了一句:
“滚……你妈的个疤子……”
我们就像看了一场很精彩的戏,心里很痛快,宋义田在这场“戏”里扮演的是一位“英雄”的角色。
腊月二十七,李主任李万财就走了……听说报社的副总、记者部主任徐文铭悄然而去,李万财主要是靠徐文铭的关系当上发行部主任的,徐文铭一走,他就坐不住了。他走的那天下午,我们发行部里大部分人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其实心里早盼着这一天了,一种被解放的感觉妙不可言。
他一走,林立秋又当上了发行部的主任,他也当过兵,但他不对发行部动不动就实行所谓的军事化管理,他给了我们更多的自由。
腊月二十八,李万财走的第二天,报社里所有员工及其家属在报社吃团圆饭,报社还专门请来了大酒店里的厨师,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买的,比大酒店里吃得还要好。席间看到一位穿着朴素得像个老农民的竟是市高官,没有一点官架子,说话也蛮客气,还给我们这些送报纸的无名小辈们敬了酒呢!
林立秋林主任,在报社办公室当副主任时,没实权,说白了就是一个打杂的,他是十分留恋曾经当发行部主任那段美好时光的。李万财时时提防着他,把他当成争夺发行部主任对他威胁最大的一个,表面上和林立秋有说有笑、称兄道弟,心里却对他恨之入骨。这种恨,也时时迁怒于林立秋的老婆身上。印刷厂里机器坏了,厂老板觉得没有修的价值,就卖了。我们报纸就要到邻近的更大城市里一个印刷厂里去印,每天临晨用车去拉。拉报纸的两个司机轮流去,一个是报社办公室副主任林立秋的老婆,一个就是李万财。每天,我们送报纸的也轮流去两个。有一次,她帮我们发行部拉了报纸走时,李万财朝她车屁股啐了一口唾沫还踢了车屁股一脚:
“臭女人……快滚!”
李万财匆匆而去,使我想起了原来零售部主任杨主任的不辞而别……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我们每个人都是匆匆之过客,只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有人名垂青史有人遗臭万年,我们普通人大都默默无闻如烟消云散、了无遗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