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天启盛京。
三月里城柳抽出一树碧绿,枝叶上打了层毛毛细雨似刷了道油水,绿油油的,在灰蒙的天色中绿意显得有些俏皮。长宁街不似昨日繁华喧嚷,落了雨后的古城长街包拢在湿润的空气中,氤氲带着些料峭寒意,小风一吹倒是觉得有些冷。
街道上酒肆茶馆很多,这种天气下能在街上出来闲逛的人却很少,整座城池像是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样湿漉漉的,水汽很重。
落水后的宽敞大街散着土腥味,街道上一个小乞丐拄着拐杖缓缓前行。
乞丐面容污垢,黑布头巾挡住了面容,身上裹着的脏布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小乞丐脚步有些踉跄不稳,她现在只是皇城脚下最卑微,最普通的路人,她不属于这里,甚至在这个世界她从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打着油伞的路人纷纷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一丁点儿晦气,乞丐自顾自地走着,对他人眼中的厌恶恍若未见,此时已经累到极致的她却仍在咬牙坚持着。
福瑞赌房门前传来叫叫嚷嚷的嘈杂声,一个赌鬼被伙计从里面哄了出来。
“没钱你凑什么热闹。”
“大哥,行行好赊个账,让我再赌上两把,赢了自然把钱还你。”油腻男人堆起满脸褶子,扯着笑脸像是条哈巴犬卖力讨好两位壮汉门神。
“穷衰鬼,我们老板说了要是不先还回今天欠下的三十两银子,下次非让你走着进去爬着出来。”
“跟他扯这么多干啥,直接让他妈的滚蛋。”
另一个小厮撸起袖子直接抬起一脚将赌鬼踹下台阶,踹完两人看都没看一眼掀了厚重帘幕进了屋内。
雨天青石板上湿漉,穷衰鬼被人踹下台阶后直脚底打了个滑仰面直直栽到一人身上,那人被撞到在地,待他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撞了个什么灰溜溜的东西。
“你这腌臜货,长没长眼睛,连你也敢找老子的晦气。”赌鬼晃晃忽忽站起,朝着被撞到在地的蒙脸乞丐吐了口唾沫,脸上满是肮脏厌恶之情。
被撞翻的乞丐躺在坑洼积水里,贴着肌肤的寒意侵入肌理让她不禁打起冷颤,污水湿了袍子裹在身上湿哒哒的,整个人像是碾压在泥泞里的杂草,脏的扎眼且低贱,拐杖滚落在手边不远处。
赌鬼闻着身上沾惹的臭味有些恶心,才在福瑞赌房输了钱,好死不死又碰上个臭要饭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臭要饭的,都是你招来的晦气,我说大爷我今天怎么这么点背。”
赌鬼怕脏了手上来就是几脚,积攒的窝火终于找到的宣泄口,火气都撒在脚下,他不舒服别人也别想舒服,就连乞丐也不行,况且在他脚下这乞丐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对高高在上之人可以巴结讨好,对落破之人可以肆意轻贱,一人多面可以将左右逢源,落井下石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笑这乞丐也是个不知疼痛的木头疙瘩,烂泥里低贱的出身,打了血来挂了彩也是个没人心疼的东西,围观的围观看戏的看戏,没人会在意这年头天子脚下诺大皇城里一个无名的小叫花子。
“住手。”一道凌厉之音乍出雨幕,暗沉的雕花古木车厢转出一道青长俊朗的身影,端姿如青山云松,质气简贞无垢出落得一副风华霁月之貌。
围观之人见之纷纷退让开来,赌鬼停下脚下的动作看着面前风月俊朗之人,脸上还持着上一秒的厌恶,“你是谁?怎么,想管老子的事!”
杜仲对着赌鬼一阵嗤笑,语气颇为自豪道:“在公子面前没几个人敢称自己是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你面前这位可是盛京赫赫有名的顾大夫,俗称医世圣手,连顾大夫都不知道还敢在这盛京城里混。”
顾相衣斜晲杜仲一眼,小跟班立马封住住了嘴,想起了前几天顾大夫的告诫,对人要谦逊知礼,他家公子性子淡薄不爱听些溜须拍马之词,杜仲眯了眯眼朝着公子一个尴笑。
赌鬼闻言瞬间青了脸色,天子脚下住的人没人不晓得顾大夫,顾相衣是谁?是妙手回春小医仙,精通医理,能活死人肉白骨。
悬壶济世街头义诊从不端架子,在盛京城里名声响亮,除了他医术了得其背后的靠山令人不得不畏惧,顾相衣虽是一介白衣却是裕王的座上宾,在贵族圈里人人都要看着裕王的脸面对他礼待三分,他与裕王关系匪浅,其中厉害关系明眼人一看就明了。
赌鬼腿打轻颤,有些心虚底气不足,“那又怎样?是这乞丐撞到了我,我教训一下这不长眼的人又妨碍到你什么事!”
顾相衣缓步行到昏迷的小乞丐身边,不理会周围人面面相觑眼中的惊异和交头窃窃之语,沉声冷颜,“是吗?我看到的可是一个恶霸在长宁街头持强凌弱,无端滋事。澈公子想必此时还停留在醉霄楼,要是他得知手下的军金甲在所辖地巡察失职,长宁街街头有施暴乱纪者,你猜他会如何?”
顾相衣脸上的清风淡笑,赌鬼看着却从脚底生出恶寒窜上心头连嬉笑也都僵硬,“顾大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鄙人眼拙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罪过。”
赌鬼转着七窍玲珑心思,富庶子弟最爱多管闲事真让他拿捏着送到了宿卫军衙办自己也是要脱一层皮,一番考量后,赌鬼脚底抹油撒丫子跑路起来不敢再多待片刻。
顾相衣倒是没理会跑路那人,当务之急还是先查看病人伤势如何。将手中纸伞移交给身后的杜仲后,顾相衣蹲下身子探着昏迷中乞丐的脉象,片刻后脸色一沉道:“杜仲。”
瞅着公子眼色就明白他的意思,杜仲一脸颓色抱怨道:“公子你不能遇到什么昏迷的人都要捡回去吧,送到旁边医馆不就行了吗,跟,”触到公子眸中寒色杜仲怏怏声音愈发小了下去,“跟捡破烂似的。”
跟在公子身边这些年自家公子可没少捡人回去,街头乞儿,断指不良少年,断腿孤寡妇人等等,还有上次医好的那个落魄少年,跑路的时候连句谢谢都没留下,连屋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没良心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将他攒的心肝钱全卷了个干净。
杜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相衣道:“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
小跟班叹了口气,摆着一张苦瓜脸应道:“是是是,我只是心疼公子好心没好报呀。”
顾相衣:“并不是人人都像那个少年,就好比你。”想到什么转语,“怎么还惦记着那三十两,我给你出个主意能来钱快的那种。”
杜仲被戳中心思,听到来钱快的主意睁大眼好奇问到:“什么主意?”
顾相衣“将她带回去,我给你三十两,怎么样?”
虽然他杜仲爱钱,但也不会为了几个钱就去掂量着手下的人命,就算公子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没有任何怨言的,“公子你就别挪愉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好事哪能跟钱扯上关系。”
杜仲将伞有交还给公子,掩鼻憋着口气将人横抱起来放进车厢。
顾相衣看着杜仲背影缓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