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杭州以北百十余里之外的富春江上一处渡口,一艘大船停泊在水面上,船上树立着一根高高的桅杆,桅杆的中段有一个大大的薛字,这艘船也便是薛家的产业。
这个时候,水中行船和陆路走镖差不多,绿林,官府都需要打点,通俗一点的说便是要交过路费。薛家当然是已经打点过了的,表明自家的旗号,路途中也会少很多麻烦。
透过船窗的缝隙,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里面的点点灯火。
大雨倾盆,打在船的顶棚上啪啪作响。船舱外,船老大穿着蓑衣领个几个船夫处理着积水,不时的还会大骂几声这贼老天。船舱内又人大声的吆喝,这艘客船的船舱不大,装饰却颇为讲究,足以容纳十余人的客舱,被竹帘隔开,每张竹帘后面都有一张桌子,桌子边上整齐的摆放着长条的板凳,看上去十分整齐。
“船老大,还能不能走了?”
一个有些大腹便便,身穿青蓝色袍子中年男子着急的喊一句。
“走不了了,风雨太大,搞不好会翻船的。”
船舱外的甲板上一个粗犷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后遮雨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身穿蓑衣的大汉,将半边身子探了进来,这是船上的艄公。
“催什么催,着急去见阎王啊。”
说完又将身子缩回了外面。
船舱内一时间有些骚乱,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已经站起身,想要去找这船老大理论一番。看那样子,这些人似乎是和这中年大腹便便的男子一伙的,像是家丁护卫。
“这几日被那个疯女人折磨的够呛,正好出去发泄发泄。”几人说着便站起身,向外面走。
“算了,不要多生事端,只要能到衢州我们就安全了。”
这几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不甘心的坐了下来,嘴中污言秽语叫骂声不停。
一帘之隔的另一边,明照青,陆潼,李中和,三人围桌而坐。今日清晨他们从杭州出发前往富春江的渡口打算坐船直到衢州,不想临近傍晚竟是下起了暴雨,便被困在了船上。
此处渡口远在荒郊,离最近的村镇恐怕还有数十里的路程。考虑到李忠和身子虚弱,恐怕经不起这风雨的折腾,便只能在这船上将就一宿。
“明兄,罗公给你的书信切莫要收好,不要被雨淋湿了。”陆潼好心的提醒。
“多谢陆兄提醒。”明照青笑着回答。
昨日,他去罗老家取通关文凭,罗老顺手将一封信交给他,并说:“到了衢州,若是遇到麻烦就去找这人,他乃是老夫好友,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应该会给你们帮助。”
一路兼程,临近傍晚又下起了大雨,竟将书信这事情给忘了,打开随身的包袱,将那书信拿了出来,只见信封完好,上书“皮兄亲启”字迹完好,没有被水淋湿的痕迹。
看着明照青拿出的信,陆潼有些羡慕,他追随罗老多年,很少见他以书信的方式联络故人。可见这个明照青在罗老心中的份量,不过最近明家的情况他也听到过一些,应该是遇上了麻烦,而明照青能够站出来,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似乎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初识也只是听其恶名,和一般的富家公子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是七夕那日的一首鹊桥仙的确把他震撼到了,能写出这样词句的人竟是一个恶名昭著的商贾家公子。若是一个成名已久的才子写出来,大概他只会感觉到惊艳。其实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应该是心理上的落差,他饱读诗书自视甚高,面对这样的词我只能是高山仰止。
再后来又在集市的包子摊前遇见,坐在一起,这少年跟罗老谈笑风声,有时甚至不称罗老,直接吆喝老头。在他看来这是大不敬,但是似乎很对罗老的脾气,又后来,衢州大水他出谋划策,明家有难,他挺身而出,他熟知的一件件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曾经的想法。“明兄,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介意。”
明照青摇了摇头,他到是不介意,这些年见过的事情多了,流言蜚语也多了,心态自然就非一般人可比,陆潼作为罗老的弟子,应该不是那种行事不端之人,这一点他还是相信罗老眼光的。不过他感兴趣的的是陆潼为何要来这险恶的地方做官,若只是为了补一个实缺,完全没有必要。要知道水患之后是大乱,是瘟疫,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陆兄,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想了想,明照青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明兄请讲。”
“那我便说了,目前来看,衢州险恶,不知道陆兄为何要往那边去?”
“明兄问的是这个问题。”
竹帘另一边在噼噼啪啪的声响之后吵嚷了起来,听那声音应该是在掷骰子,有大汉高声叫嚷,大,大大,随后便有人又开始喊小小小,一时间喧哗声竟将雨点击落在船棚顶噼噼啪啪的声音压了下去。
陆潼整理了衣衫,道:“男儿在世读书为何?保境安民。陆某一介书生,不能持刀上阵杀敌,也只有安民一途,况且水患之后更是需要我等出力的时候。明兄那日和罗公说起如何应对水患的事情,陆某听了也十分佩服,我等男儿本该如此。”
他说的慷慨激昂,颇有雄心壮志。这时候的书生受儒学的影响,一旦坐了官开始大抵也是如此的想法。
明照青笑了笑,不做回答。他的那些话当然是说给罗老听的,通过罗老的关系可以让上面的人听到。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做成,涉及到太多的环节,首先是上面给出指导意见,其次是下面人做事的人如何去实施,如何将细节做好,如何把握其中分寸。往往上面的指导意见或者初衷是好的,但是做事的人徇私舞弊,或是阳奉阴违,反而把事情弄的更糟。
若是朝廷真的有人听了罗老的意见,赈灾,将灾民编入军队,对自己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情,起码衢州能够稍微安定一些,大哥明照和活着的希望也便会多一分。
陆潼说的直接,也足见其有雄心有抱负。另一方面其实他去往衢州还有自己的一些原因,他本就是不安分之人,这些年年在临安生活的太过安逸,想要出去走走,所以才有和罗老商量要去中原的想法。
明照青静静的听着,偶尔也会和陆潼聊一聊去往衢州那边的打算和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毕竟是两人同行也要稍微顾及一下对方的意见。陆潼没有多少出远门的经验自然只能点头答应:“一切听明兄安排。”
雨还在下着,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夜幕中的雨夜照的亮如白昼,随后滚滚雷声如怒涛一般由远及近而来。
“他们……他们不像是好人。”雷声中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李中和,一路从临安过来他便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开口,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也令明照青陆潼二人吃了一惊。
“嗯,不管他们。就当是不知道”
明照青早就看出了这些人并非一般的家丁护院,反倒是像江湖绿林人士,不过他却没有告诉陆潼李中和,说了只能平白多一些不必要的紧张。若这真是贼船,走与不走便也就无所谓了。
“不玩了,不玩了,输没钱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从竹帘另一边传来,虽然这声音混杂在一片哄笑声中,但他却也听的清楚,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待会要是打起来,你们先跑上岸。”
陆潼李中和两人闻言都是愣了愣,片刻后点了点头。李中和可能不知道,但是陆潼是见过明照青武功的,自然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
“明兄小心。”
明照青点了点头,将手压到了身前的包袱上。
“马二哥钱会有的,那边不是有几个公子嘛,看上去应该是富贵家,不如你先去找他们借上一借,赢了再还他们就是了。”说完,又是一片哄笑声。
他们说是借,但是认谁都知道肯定是不会还的,这也只是杀人越货的借口罢了。
“哗啦”中间隔着的帘子被狠狠的拽了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跨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用力的拍了拍桌子。
“你们几个,借点钱花花。”
那个被叫做马二哥的大汉狠狠的瞪了明照青几人一眼大大咧咧的说着,抢劫,敲诈这件事情是天经地义一般。
陆潼,李中和猛的身子一阵,不由得身体向后靠了靠,虽然刚才明照青已经提醒过了,但是真遇见了这种强人不由得也心惊胆战,这世道,在这些绿林豪强眼中人命可能还不如一只鸡值钱。
明照青动也未动,依旧保持着手压在包袱上的姿势,片刻后抬起头笑了起来,这笑容有些谄媚。
“这位大哥,我等本是在杭州求学的学子,听说家乡发了大水,便想要回家看看……”
“废什么话,到底有没有钱。”
那汉子打断了明照青说话,扬起手一柄长刀哐啷一声砸在了桌子上。“不拿出钱来,待会老子宰了你们,钱照样还是老子的。”
大汉忽的抓起了刀柄,将刀举了起来,也就在这刹那间,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随后有人哭嚎踉跄这跑了进来。
“有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