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立刻振作了精神,再次摆出铁桶一般的枪阵。
公羊信啃着指头,思考着如何解决当下的困境。
看着仍旧龙精虎猛地挥着刀的陈串出,他知道一般的射击用处并不是很大。
城楼下说过什么,公羊信并没有听见;但是城楼下发生过什么,公羊信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乎,公羊信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现在,谁能够做到在这个距离下不误伤友军的,举手。”
五名臂张举起了手,一名积射士举起了手,饶远举起了手。
积射士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肯定远远不止一个人。但是听公羊信的话,万一失手了,结果肯定会比较惨重。
公羊信也没空纠结这些了。他示意举起手的人递给他一些箭支。
接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可乐瓶。
饶远的脸色变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公羊信想干什么。
这是极度卑劣的事,但是他饶远也干过。就是因为不想再做这种事,他才以“偶染痼疾,身体不适”为由,申请成为一名常备。
“毒吗?”饶远苦涩地开口。
公羊信点点头。
“镇压乡民,又不是和敌国的军队交战,怎么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饶远有些激动了。
公羊信乜斜着看了饶远一眼,实在是不想和这种脑壳有包的圣母多废话。
他一边淬毒,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听说每个雨卫都是军官级别的存在,想必要比我这一介草民更加了解一揆咯?”
饶远点点头。
公羊信头也不抬,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计:“一揆领头的是外国和尚,这些乡民也是帮着外国和尚来攻打县城。如此里通外国、吃里爬外的行为,和我淬毒相比,哪个更过分?”
“这……”饶远一时语塞。但是他心中依旧不认同公羊信的说法。即使是面对敌国军队,往箭上淬毒这种事饶远都接受不了,更别提只是被蛊惑了的乡民。
但是公羊信一开口就把这种行为和叛国相比较,使得饶远难以驳斥。
说话间,公羊信已经完成了手中的活计。
他把箭支散给刚刚举手的人,吩咐道:“尽量远离接战的地方,主要是看有没有效果。”
“哧”“铿”几声,沾满了毒液的箭支便向一揆射去。
由于一揆已经接近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箭支的命中率高得惊人。有几个臂张甚至达成了一箭穿二这种事。
被毒箭射中的一揆有些倒在了地上,有些依旧狂热地大吼大叫,挥舞手中的兵器。但是不一会儿,狂热的一揆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断抽搐,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毒液依旧有效。一揆们在信仰的加持下看上去似乎是金刚不坏,但是距离真正的金刚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此刻,一揆军中也对被毒箭射中而死去的战友犯了怵。有的人问道:“不是说信仰佛祖就能够金刚不坏吗?怎么这几个人一箭就被射翻了?”
这话一出,立即遭到了旁人的训斥和反驳:“这叫射翻了吗?信仰佛祖,便能有金刚罗汉加身,怎么可能被几支箭就打倒?你没看见吗,队伍最前面的那些信徒,被金枪锁喉都没事!这叫翻了吗?这明明就是……累了!累了所以趴下睡会儿,懂不?”
同样是自欺欺人,有些二愣子一旦被骗,谎话居然也跟着一并高明起来。
…………
“姜头儿,弟兄们快要抵不住啦!”李二毛手中的盾抵着前面地人,仰起头大叫。
连李二毛都快撑不住了,这铁桶阵也就快破了。
七十余名近战士兵一共排成十多排,现在一揆众已经推进到了第五排,甚至还反过来运用缴获的长矛来突破大阵。
没有办法,士兵手中的长枪并没有办法对狂热的一揆信徒造成有效的伤害,而长枪到了一揆手里却能很好地对士兵造成巨大的伤害。这是王县方面的失误,也是大楚方面的失误。
大楚方面对于一揆的记载,仅限于“信徒抗击能力大幅提升,可身中十余箭不死”,却没有提到,不仅能够身中十余箭不死,就连一枪穿喉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官兵手上拿着的是类似薙刀、朴刀的长刀,那么压力便会少上很多,乃至于能够大获全胜。
是的,从铁桶阵的长兵器是长枪开始,这场反一揆行动就注定失败了。
若是让士兵拿起腰刀应战,那更只会崩裂得更快。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单手持刀能够砍人首级的能力。(不信的小伙伴可以去宰排骨试试)
没有办法,姜守只得下令:“全员后撤!从最后一排开始,以保全自己和战友为重!”
这个命令背后的意思是残酷的,只是没有人发现。
王县的枪阵开始后撤,一排接着一排,缓缓地退到城门里。
公羊信看着越来越少的士兵,知道那一刻快要来了。只是他不在现场,不能很好地指挥。那么就只有看姜守和司马诩了。
要是再这么天真下去,他公羊信可是要很失望的。
终于,退到了只剩两排左右的士兵在顽抗。
司马诩反复吞咽口水,不敢下令。
公羊信看着久未关闭的城门,,心中暗道糟糕。
关门是需要时间的,时间从哪里来?由小股部队拖住敌人,争取时间。
小股部队,便是在最前面抵抗敌人的部队。
司马诩不敢下令,姜守不会下令。
每一个士兵都是全心全意信任主帅的战友,他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主帅,希冀着主帅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所以他们,不会抛弃哪怕一个人。
姜守动了。或者说,姜守下令了:“现在城内所有的士兵听令!”
所有的士兵纷纷一跺步,表情肃穆。
“跑!往城内,分散着跑!”姜守大喝道。
“?”士兵们觉得自己听岔了。
“快他妈跑啊!你们还有战友在拿自己的命给你们争取时间呐!”姜守神情激动,甚至爆出了粗口。
所有士兵立刻向城内散去,快步逃离。
“城楼上所有士兵听令!跑!”姜守再次大喝。
饶远的表情怪异。
以大楚的骄傲,他们接到过的最多的命令是“死战!”,而不是“跑!”
他有些想要认识一下这位敢于发出“跑!”的号令的青年了。
只有公羊信不以为然。这样搞,兵力分散开来无法再次聚集,王县这场仗他们就输定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城楼外狂热的一揆,转身跟着大部队跑了。
接下来,则是重头戏了。
司马诩已经跟着大部队离去,城门口只剩下姜守。
“城外所有士兵听令!”姜守开口了,语气有些颤抖。“跑!放下武器和盾牌,怎么跑得快就怎么跑!”一句话说毕,姜守也转身朝城内跑去。城外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转身逃进县城。
有脱力者,当即被一揆抓住,乱刀砍死。
这场仗,兄弟三人败了。败到了看上去无力回天的地步。
…………
一揆进城,首先攻占的便是县衙。
县衙里本就不大的练兵场,现在更是被排得满满当当。兄弟三人败了,一揆方面的损失也不小。五十多具尸体重重叠叠地摆到一起,像是一个邪教的祭坛。
苦说双手合十走到尸堆旁,将死不瞑目的尸体的眼睛抹上。
陈串出额头上依旧插着弩箭,眼睛瞪得浑圆。
若不是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如同仍旧活着一般。
苦说伸手去抹,却怎么都闭不上。这时,苦说想到了一件事。
他低头宣了句佛号,肃穆地说:“陈居士放心。我一定剿灭匪首,将他们的首级来祭奠你们父子。”
陈串出瞪得浑圆的眼睛倏地闭上了。
苦说又转身,对着一众一揆说:“人间疾苦,我们已经初步击溃了佛敌。”
下面的村民纷纷欢呼起来,场面像极了传销现场。
接着,苦说勾出一丝微笑:“剿灭佛敌,便能够得到佛祖的奖励。诸位一揆在城中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百无禁忌。”
“苦说大师!啥叫百无禁忌咧?”有人问道。
“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是允许的。”苦说笑着,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白菜豆腐汤。
米店、当铺等都遭了殃。曾经看上的买不起的、粜籴时被老板克扣的,他们觉得都该拿回来。甚至于能够强行闯入民居,打砸抢如同蝗虫过境,这些都是佛祖给予自己的奖励。
女子不能够幸免于难。无论是青楼女子或者是良家妇女,只要被看上了,便免不了一番侮辱。包括曾经进城来却由于钱不够只能在青楼外徘徊的、嫌弃自家的黄脸婆丑的,或者还有没开过荤的,都会这样。这座城里的一切,都是佛祖给予的奖励。
只要是绝对的权利在手,没人会善良。
…………
母女抱着对方,瑟瑟发抖。女儿哭得梨花带雨,抬头问道:“娘,官兵呢?”母亲咬牙切齿,仿佛官兵才是她们的仇人,而不是刚刚侮辱过他们的村民:“那群狗日的,肯定是保着大官跑了呗!”
但真是这样吗?
城外。
一揆的尸体有人收,官兵的却没有。
他们之中,有封平村里来趟这趟浑水的封平村民,也有李二毛曾经的小弟,更有并州前来驰援的长枪兵。
他们的尸体就这么躺着,没人去管。
他们有的表情狰狞,有的还拿着长枪和盾牌。仿佛就算是死了,都还在战斗。
满地的血映衬着他们,显得更加悲凉。
…………
公羊信身后跟着饶远和九名臂张还有十名积射士。
司马诩手下跟着四十多名长枪兵。
姜守手下还有最后的九名长枪兵。
看着城内这场荒诞的盛宴,走散的三兄弟纷纷眯起了眼。
姜守握拳捏得咯咯直响,司马诩皱起了眉头轻轻点头。
公羊信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痰。面对着这般人间地狱一样的景象,他勾起嘴角,轻轻地说了一句: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