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人走在街上，公羊信和司马诩中间夹着姜守。
姜守见公羊信没有在营子村大开杀戒，心中是相当高兴的；但是司马诩还没有释怀，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僵住了。
公羊信不肯主动向司马诩认错。在他看来，司马诩这种圣母性格必须纠正，而不是纵容。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三个都会被司马诩害死。
司马诩也不肯主动向公羊信认错。在他看来，不管身处何方，不管做什么事，心中都得有一条线。要是越过了这条线，人就会堕落成恶魔。
姜守夹在两人中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俩人一人守船头，一人守船尾，不管他偏向哪一边，这条船都会翻。姜守无奈，只能挠挠脑袋，憋出来一句：“你们饿不，我去买几个烧饼？”
公羊信从袖子里掏出几粒碎银子给姜守：“你想吃就去吧。这韦洋大方倒是大方，可惜也是一个妇人之仁的圣母。成不了大事，成不了大事哟。”说这话时，公羊信乜斜着眼，盯着司马诩。
司马诩冷哼一声：“圣母倒是不存在，圣母好歹还是人。不像有些花苞谷（四川粗口，杂种）畜生，不晓得啷个做得出来有些事！”
听到这话，公羊信脸上带着笑容，额头上却是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噶”直响。姜守连忙打圆场：“好了，都少说几句嘛。”
公羊信倒是没有一拳朝司马诩砸去。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悄悄朝司马诩比了个中指。司马诩由于脑袋偏着，并没有发现。
…………
“铁口直断，梅花神算。”路旁的一个算命老头引起了三人的注意，或者说三人引起了算命老头的注意。本来，算命老头只是在闭目养神，可是兄弟三人经过老头时，老头便猛地睁开眼，并且还吆喝了一句。
可惜的是，三人并没有注意到。
老头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只好主动招呼兄弟三人：“三位小兄弟！停一下！”
公羊信回头看了一眼，向老头弹了一粒碎银子，脚下却没有停住：“老人家出来摆摊不容易，就不用再去想一些阿谀奉承的话来讨好我们三兄弟了。”
老头摇摇头，屈指一弹，碎银子准确地打到公羊信的头上。银子弹了一下，稳稳地落回公羊信的手上。
“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老头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如果三位小兄弟都是厨师，今天得到了一块……龙肉。请问三位小兄弟，会有什么想法？”
“肯定会尝试烹饪一番，否则便可惜了这么一块上好的食材。”回答的是姜守。
老头微笑着点点头：“今日遇到三位小兄弟便是有缘。老头儿我免费各为三人开一卦。”
公羊信却还是摆摆手，表示不愿多与老头纠缠。姜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然也是兴趣缺缺。而司马诩却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不过没有开口。
老头缓缓地摇摇头，哑然失笑：“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居然还有我求着别人算命的一天。三个后生，你们的命，除了我之外，恐怕没人算得出来了。”
公羊信转身，嗤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掉上几颗牙，本来就漏风；要是再喜欢说大话，舌头给闪了，怎么办？那你说说，凭什么只有你能够算得出我们兄弟三人的命？”
老头的话，却是惊得三人齐齐一颤：“老头我今天是第一次遇到你们三个这类人。你们三个的命，不在此界轮回之中。”
公羊信不敢怠慢了。老头的话，只会指向一件事，一件准确而致命的事——三人是穿越者。
公羊信第一个走上前去。他恭敬地朝老头鞠了一躬，说道：“小子狂妄，先前多有得罪。万望老先生海涵。”
老头倒是摆摆手，示意公羊信坐下。
老头盯着公羊信看了一会儿，伸手捏了捏公羊信的颧骨。接着，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公羊信。
公羊信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气味甜腻的小药丸。
吃药算命？闻所未闻，见所……好吧，今天算是见到了。
公羊信捏起药丸，疑惑地盯着老头。
老头点点头，示意公羊信服下。
公羊信心一横，闭着眼睛囫囵吞下药丸。
“这他妈是糖精做的吧……”这是公羊信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甜到发腻的感觉最终变为阵阵酥麻感，使得公羊信难以抵御随之袭来的困意。于是在外界，公羊信直接趴到老头儿的桌面上，睡了过去。
老头看着睡过去的公羊信，再次点了点头。
…………
眼前的画面是黑白的，让公羊信有了一种看老式电影的感觉。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只有在睡梦之中才能达到。
公羊信抬起左手看了看，手上满是皱纹与老人斑。
他又扫了一眼堂下。
以他的角度来说，左右两排的人是左边披甲，右边穿皂袍——黑白的世界里，只有皂袍和素袍。
看来，自己是当上皇帝了——不，不一定是自己。公羊信现在得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视角是在谁身上。
反正是梦里，也不怕越矩。公羊信朝穿长袍一列的排头招了招手，“你，过来。”一开口，公羊信就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既浑厚又嘶哑，难听无比。
排头的人恭敬地上前，问道：“陛下传唤微臣，所为何事？”
“我，我叫什么名字？”公羊信问道。
“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公羊信会这样问他。他连忙下跪，口中说道：“微臣不敢妄提陛下名讳！”
听到这话，公羊信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厌烦。他挥挥手：“要你何用？赐死。来人，拖出去斩了。”
那人一听这话，立马开始磕头。边磕还边说道：“陛下名讳公羊信！陛下名讳公羊信！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呐！”
知道这个皇帝就是自己后，公羊信没由来地泛出一阵高兴。他也不想管那个要被杀头的倒霉蛋了，他现在还要找人。
禁卫进入大殿，将坐在地上的人拖走。
公羊信却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披甲的人里，没有长得像姜守的。
穿袍的人里，没有长得像司马诩的。
公羊信急了，便直接开口大呼二人的名字。
他先叫的是姜守：“姜守！姜守何在？”
披甲的人窃窃私语，终于有人敢壮着胆子上前道：“陛下，卑职无能。要犯姜守仍在潜逃之中……”
公羊信心头一惊，怎么会这样？不过想到是在做梦，他立马又释然了。
“梦和现实是反的。”他这么想着，又高叫道：“司马诩！司马诩龟儿何在？”
“司马诩”这三个字一出，可比“姜守”对于披甲的人造成的震动大得多。穿长袍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没人敢上前答话。
公羊信愤怒了。怎么自己堂堂皇帝，却没有一个人向自己解释？他正欲再问，大殿里却开始回荡一个声音。声音苍老雄浑，正是算命老人：“大梦我先觉……”
听到这话，公羊信一个激灵。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一会儿，他就醒了过来。
面前的算命老人带着笑意，看着他。
公羊信甩甩头。关于刚才的梦境，有很多东西他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一点——他确实是当上皇帝了。
他想问老人一些东西，老人却制止了他：“这是你的命运，老头儿没有必要知道。不过，刚才我窥伺到了些许，现在送你一样东西吧。”说着，老人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
公羊信接过，上面是一首诗：
云雾乍出初化龙，
迷离戾世又何从？
人间几处失心影，
道是合辙始不同。
下一个是司马诩。
老人没有再递给司马诩一颗药丸，而是直接拿出了一个碗。
接着，他又递给司马诩三个袋子，示意司马诩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入碗里。
司马诩解开第一个袋子，袋子里是绿豆。
他把绿豆倒进碗里，绿豆居然没有就这么散开。
绿豆重重叠叠，在碗里形成了一个立体的狼头。
听说过和看过是两回事。这是兄弟三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司马诩瞪大了眼，看着老人。老人还是笑着摆摆手，示意司马诩继续。
解开第二个袋子时，狼头突然散开，散成了一碗绿豆。
第二个袋子里，是一袋红豆。红豆进了碗里，并没有完全覆盖到绿豆上。绿豆和红豆纠缠起伏，最终由红豆印出了一只鹰的形状。
不用老人提醒，司马诩自觉地打开了第三个袋子。袋子里面是一汪清澈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司马诩把液体倒进碗里，刚刚好没过所有的豆子。
但是随即碗里腾出一团黑雾，黑雾过后，所有的豆子全部炸开，干缩失水，变成了一碗废物。
司马诩抬头看着老人，老人还是微笑着摇摇头，递给司马诩一张纸。
纸上依旧是一首诗：
英雄岂竟武夫事？
帷幄千军天下知。
两散鸳鸯逐日月，
杯觞尚释少年痴。
下一个是姜守。
老人盯着姜守看了半天，面色忽然一沉，变得无比凝重。他逮过姜守的手，一路摸到肩膀，还是没有说个所以然出来。
最终，老头长叹一口气：“老东西的招牌今天算是砸啦。我这里没有能帮助你看清未来的东西。不过，”说话的时候老头的手并没有闲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姜守。“你的诗，老头还是写出来了。”
姜守接过纸。上面依旧是一首七言：
长夜蟾轮耀万山，
霸王飒意破雄关。
不为懵懵命中士，
身向冥渊终破天。
三人谢过老人，各自拿着自己的诗号陷入沉思。
“人间几处失心影……”公羊信抓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
“这个简单嘛，就是你以后要得失心疯。”司马诩开口嘲讽公羊信。
“给老子爬。你那个更简单，就是你有少年痴呆，喝酒才喝得好。”公羊信笑骂道。
最终还是谁都没有道歉，但是两人已经和好了。
“阿守那个才牛批！‘身向冥渊终破天’，杂老会儿（四川口语，无实际意义），我辈皆是命中人，他命由他不由天！”公羊信咂咂舌。
姜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没有说话。
“三位小兄弟！”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公羊信回头一看，居然是翟师爷。
翟师爷跑到三人面前，不顾气儿都喘不过，先是标志性地作了一揖：“三位，韦大人有请！”
公羊信过去扶着翟师爷，顺便开口问道：“师爷，什么事居然这么夸张？”
翟师爷稍稍平复了气息，能把话将明白了：“县衙的官兵走了二十来个，全部回自己村子去了！现在官兵只有李二毛和他以前的手下了！”
公羊信一听，哑然失笑：“这又怎么了？人少还能减少府库的支出呐。这点小事就要叫我们兄弟三人回去，属实大惊小怪了呀！”
翟师爷的脸看上去有些许阴郁与恐惧：“他们回村是为了参加暴动啊！如何镇压暴动，才是韦大人要和三位探讨的问题！”
暴动？公羊信和司马诩对视一眼，前者眼里带着狂喜，后者则带着担忧。
公羊信沉声道：“翟师爷莫慌，参加暴动的总共有多少村庄？”
“八个！除了封平村，都参加了！乱党人数足有两百余人！”
二十几个打两百个。
这下，狂喜和担忧都一并转成恐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