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高昀的决定,众人大惊失色。
高临第一个表示异议:“不妥啊氏主,即使不去祖地,也要迅速回羽州,以求事成啊!又何必?”说到事成,高临拿眼轻轻斜了一下嬴疑。
高昀明白他的意思,羽州在高昀的经营下,已是秦国南方最富庶的一个州,而且在周边各州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如果回羽州靠着自己的力量帮助拥有大义的嬴疑成功复位,那高昀无疑是最大的从龙功臣,肯定能给自己也给氏族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如果按着高昀的意思,护送嬴疑去他们终云氏的祖地,借助还不知道具体倾向如何的终云氏祖地的力量,即使嬴疑复位,那功劳也是终云氏内部的。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吃力不讨好呢?
“而且,”高临补充道,“大家的家眷不是在风州就是在羽州,我们要是不回去,这万一越吉动什么坏心眼?”
嬴疑也很不解,甚至有点害怕,他甚至扯了扯高昀的衣袖,问道:“昀哥,为什么要去我的祖地啊,那里说不定,已经都是嬴爽那个逆贼的人了。而且,昀哥你们族内也有大事亟待回去解决啊!”
高羽和高程一干人虽然也不理解,但是经过沙匪营中的那场大爆炸之后,两人已经不会质疑高昀的任何决定了。而且经过他俩一路添油加醋的描述,那二十名侍卫也都彻底成了高昀死心塌地的拥趸了。所以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高昀下一步的指令。
见自己的心腹谋佐和跑来投奔的挚友都不理解,高昀问道:“无害,允程,你们都打过猎吧?”
嬴疑点点头:“之前随父皇一起秋狩和冬狩过。”
高临也承认:“去年臣下还有幸随氏主一起在兴益郡的围场上狩过一次。”
“大秦地处西部,国中最多最常见的猎物就是针脊兽了。”高昀解释道,“针脊兽的肉十分美味,所以狩猎它们的人很多很多。但它们动作敏捷,表皮还刀箭难入,直接捕捉尤为困难。所以在狩猎针脊兽时,先要发现它们的洞穴,在洞穴外的兽径上布上陷阱,然后驱赶惊吓在外的针脊兽。它们一受惊吓,第一时间就会往洞穴飞奔而去。”
说到这,高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什么?因为它们的洞穴深挖在地下,七通八扭,又拐又长,而且多是在岩石地面,它们坚信只要回到洞穴,人类就不可能伤害到它们!结果呢?它们往往都在自己牢靠安全的洞穴外面,中了陷阱,成了人们的一顿美餐。”
讲到这高临似乎懂了:“氏主的意思是说?”
高昀拨转马头,面朝北方:“从这里到羽州,中间需要通过昌都风州一线。嬴爽要篡位,越吉也要夺位,这两人为了寻求外援,不可能不勾结在一起。”
“常人都知道我是羽州起家,而越吉在族中手眼通天,肯定知道我在西边,也肯定能预料到我必定会第一时间飞奔回羽州。更加上太子也和我在一起,两个老奸巨猾的猎人,要抓住我们这两只美味的针脊兽,怎么可能不在我们的归途做些手脚呢?”
嬴疑也听懂了:“所以,昀哥你是要?”
高昀手一扬,指着北方:“所以我要反其道而行之!嬴爽和山郁仓促之间篡位,短短几天肯定来不及也不敢将消息通报祖地。从昌都到终云氏的祖地统州章朔郡要横穿至少九郡,而这里的往北走就能进入统州,穿过弘益和帛益二郡就能抵达章朔。也就是说,在我们到达章朔的时候,你,嬴疑嬴无害,还是大秦的太子殿下,终云氏下一任氏主!”
这是高昀第一次没有听从魂老的方略,自己做出的决定。之前仅带两人深入匪营,以身为饵荡灭群盗,尚且还是根据曾经魂老的教诲而想出的神来之笔。而现在不去羽州径直北上的这个决定,是他自己一路上考虑了很久方才做出。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甚至在他指着北方慷慨陈词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微微发空。
在遇上魂老之前,他本来就是一个毫无主见、懦懦缩缩的小孩。从云端跌进污泥的落差太大,摔死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他,只留下一个不停留着眼泪的躯壳,兀自在挣扎着。
从祖地被发配到羽州一个庄园后,他身上和过去的惟一联系就是“氏主第十六子”的标签,人们在提起这个标签时后面往往还会加上一句“不能修炼的废物”,尽管说这话的人自己也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
那时的高昀连这个标签都恨不得彻彻底底地斩断,因为在羽州这个天高氏主远的地方,这个标签带不给他一点一滴的美好。
他名义上“学习管理”的庄园位于羽州最偏僻的郭益郡,庄园的实际掌控者是一个年老残疾的修士,因为战斗失利断了一条腿,被氏族送来这个庄园当管事养老。庄园里的其他人基本上一半都和高昀一样,是氏族内发配来的不能修炼的所谓“余子”,另一半是在此世世代代被氏族剥削压迫的当地佃农。
庄园管事为了氏族战斗成了残废,却被送来这么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余子们被来得更早的余子打骂欺负,自然也要按照传统在新来的高昀身上找补回来;
佃农们被氏族在这的庄园敲骨吸髓压榨了一辈子又一辈子,心中对任何流着风魂氏血液的人都有着无穷的怨恨。
生活在这些一开始就抱着深沉敌意的人中间,高昀在遇到魂老前过的什么日子,即使对现在早已位高权重的高昀来说,也是一段能不去想就肯定不会去想的回忆。
即便如此,有时候高昀还是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
“砰”的一声,小高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腿上被火弹炸起的石块蹭到的地方现在已经血糊一片了。
这还没算完,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跑上前来,将高昀团团围住。一个看样子领头的少年不怀好意地笑着蹲下来,双手轻轻地按摩着高昀的腿。
“哎呀呀怎地伤的这么重,高昀弟弟,哥哥帮你好好疗理一下吧。”这少年故作夸张地说道。
说完,其他少年紧紧按住高昀反抗的手脚,领头少年手指点在高昀腿上的伤口周围,只见一阵电弧炸响,从他的手指窜进了高昀的身体,在高昀的伤口上噼啪炸响。
“啊!”高昀忍不住惨叫起来,但全身都被少年们按着动弹不得。直到腿上的伤口成了焦黑一片,少年们才放开他,任他在地上无助地抽搐着。
“本大爷的雷元疗伤法如何,看起来你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嘛。今天大爷心情好,就不收你钱了。记住啊,本大爷只是让雷元在你体内兜了一圈,刚才也是我们用火元炸石头玩不小心石头伤的你,可没有用术法攻击你啊!”
最后嘲笑完,一众恶少年们这才扬长而去。
在地上躺了好半天,等到腿上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也稍微恢复了点力气,高昀才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庄园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了庄园的大门,高昀却被管事给拦住了。
这个一百五十多岁的阴鸷鬼,因为他那条断腿,每天都会找出许多问题来刁难人,尤其是“出身高贵”的高昀。
只见管事一只手撑着拐,一只手狠狠点在高昀的头上:“又打架了?”
高昀不敢不说实话:“李必、李汇他们用元宗欺负我。”
李必和李汇就是刚才欺负高昀的恶少年们的头,是附近另一家庄园主的儿子。仗着自己能够修炼元宗,这哥俩一直在附近作威作福,而出身煊赫的高昀,成了他们最喜欢欺负和羞辱的对象。
听了高昀的话,点在高昀头上的手指猛一用力,高昀禁不住直接仰面摔倒在地,紧接着管事就恶狠狠地骂道:“没有元宗的废物,活该被欺负死都没人管!”
骂完,他专门照着高昀腿上的伤处踢了一脚:“赶紧滚进去劈柴,不然没你晚饭吃!”
高昀疼得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声呻吟,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朝管事深深一礼,然后快步跌撞进庄园。
那管事还不罢休,朝着高昀瘦瘦小小的背影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什么活都干不成的废物,活着还浪费老子的粮食!再不好好干,整天惹是生非,老子扒了你的皮把你卖了当兔子!”
当然最后一句说只是这么说,平日里的欺负打骂,离得太远氏族也懒得管一个废物,但管事真要敢这么干了,那可就是对风魂氏的严重羞辱了,氏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每次做这个梦,最后高昀醒来时枕头都会湿透。
噩梦的少时记忆,导致了高昀唯唯诺诺内向胆怯不敢自作主张的性格,如果不是在三年后他十五岁那年遇见魂老,恐怕他也会一辈子在这个庄园中浑浑噩噩,成了余子中的毫无两样的一员。
所以,没有听从魂老的临别建议返回羽州,而是决定北上终云氏,严格意义上说这还是高昀第一个完全自主的决定。
尽管心里没有底,但高昀握着缰绳的手十分坚定。北上的路正有秋风朗朗吹来,常青的君实树和苍台树在驰道两边飞速起伏,连绵出一条青翠如洗的长河。
纵马疾驰的高昀脑海中,似乎听见了魂老那熟悉的声音。
“高昀,干得不错,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