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柒汐的死因是飞叶蝗,也就是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疫症,玉思鹤不敢让外人知道,只道是生病去世,并且还将她用过的东西全都烧了,将院子永久封禁。
许氏在白英的救治下,好不容易捡回了半条命,悠悠醒转,玉思鹤担心她发疯,对她也只道是不治身亡,并无多言,许氏本就虚弱,经此一事更显出一股油尽灯枯之态,整日躺在床上,有时眼珠微微转动,才给人一种活气。
整个玉府皆是笼罩在一股悲伤的氛围中,唯一心情愉悦的,应当只有玉柒泷。
她晚上与韩氏一起入睡,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忙着给她整理行李,睡了只不过两个时辰,却还是生龙活虎。虽说不舍,但她更不愿韩氏再受伤害,早日离开这里,对她才是更好。
可行李才收拾到一半,就有个丫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转告说老爷有令,让韩姨娘好好待在屋子里。
玉柒泷一把抓住她,眼里都在喷火:”怎么回事,什么叫好好待在屋里!”
那小丫头年纪还好,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倒:”就……就是……待……待在屋里。”
韩氏一看,忙将玉柒泷的手扯下来,还没来得及安慰那小丫头几句,对方就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玉思鹤本来要赶韩氏的命令也就昨晚说了下,真正还没下到全府,现在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不用走了?
玉柒泷扭头看向韩氏,对方也是一脸疑惑:”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去看看。”
玉柒泷说完,便飞快朝着玉思鹤那边跑去,到了门外,却被门口的两个小厮拦住,转告玉思鹤的话,要她去何姨娘处。
玉柒泷一头雾水,直觉有些事情发生,忙又赶到何姨娘的院子,踏入院门,竟是一丝声音也无。
往日何姨娘虽喜静,可她与世无争,许氏也不算苛待她,院中该有的下人也都有,怎么可能会这般寂静。
玉柒泷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走向前,推开紧锁的房门,虽说窗户紧闭,但幸而今日天气好,屋内也不算昏暗,可依旧是空无一人。
玉柒泷觉得奇怪,转进内屋,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房门坐在床边,床上似乎还躺着个人。
“何姨娘?”玉柒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她直接走上前去,床上躺着的正是何姨娘,双目紧闭,应是睡熟了。
她侧头,才看到坐着的是玉柒洐,还穿着昨夜的衣服,披散着长发,看样子应是一宿没睡。
“怎么回事?”玉柒泷语气不是很好。
玉柒洐没有回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姨娘,没有任何表情。
玉柒泷觉得奇怪,看玉柒洐这样子,莫不是何姨娘生了什么病?
她探出手去想要拨开何姨娘的眼皮看看,触手冰凉。
她一怔,缓缓将手移向她鼻息下,停顿了下,又缓缓移到颈部。
半晌,玉柒泷将手收回,看向玉柒洐,沉着脸:”怎么回事?”
她心中已经隐隐闪过一个猜疑,只是她不敢确认,必须要从玉柒洐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
玉柒洐还是一言不发。
玉柒泷忍了许久,一股气息犹如堵在胸口,越来越难受,她一把拽住玉柒洐的衣领,怒喝道:”怎么回事?我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何姨娘为什么会死!她是不是……”
玉柒洐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肉体,任由玉柒泷摇晃,一言不发。
玉柒泷心中咯噔一下,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她是不是……去顶罪了。”
气氛一瞬间沉默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久,玉柒泷才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阵地疼痛,她将玉柒洐的衣领拽得更紧,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一脸狰狞:”你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赶走我娘你们还不满意吗?你们要害玉柒汐我早就知道,若不是想将计就计送走我娘,你以为我会那么闲陪你们演这场戏!”
说完她一把将玉柒洐摔到地上,眼睛都在喷火:”我娘什么都不要,就想离得远远的,离你们离得远远的!就这样你们还不愿放过她吗?玉柒泯不惜害她亲妹妹也要陷害我,我本以为,你和她不一样,可现在看来,你为了让我娘逃不开这里,竟然用自己亲娘的命去顶罪,玉柒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我没有!”玉柒洐突然大喝一声,扭头看向玉柒泷:”我娘顶罪,是好意,你不许污蔑她!”
“好意?”玉柒泷呵呵一笑:”我怎么不知道何姨娘与我娘关系这般好,好到可以用她的命来保我娘。玉柒洐,若我有一日死了,原因是要为你好,你信吗?”
玉柒洐怒瞪向玉柒泷,手上的擦伤由于用力,浸出丝丝血迹,顺着手臂,蜿蜒向下。
她眼眶通红,大悲之后的大怒,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再没有平日那种清晰的思维,想到什么便直接往外讲。
“我与玉柒泯那种人根本不是什么同盟,可你说得没错,我一直想要害你,我想看你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想看你绝望,想看你疯狂!”
她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在将计就计。那你有没有发现,你在疫村之时,有个人一直一眼不眨地在盯着你,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玉柒泷,你破绽太多了。”
玉柒泷一愣:”你是说……是你在盯着我?为什么?所以那床被子的事也是你告诉玉柒泯的?”
“哈哈哈哈。”玉柒洐狂笑不止:”玉柒泯,还有你,都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把刀而已,而那头被宰的猪,就是这个圈子里最蠢又最嚣张的那个女人。”
玉柒泷:”你真觉得你是在利用我?咱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玉柒洐止住笑声,看着玉柒泷,眼神里都是疯狂,她一步步向前,朝着玉柒泷逼近:”不,你什么都不知道。玉柒泯要害你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要害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还有谁在盯着你,你又知道吗?”
玉柒泷一阵阵心惊,努力才能保持住面上的冷静,只是脚步还是止不住想要后移,玉柒洐的话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她现在几近疯魔,说得话不能信。可玉柒泷还是忍不住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知道些什么。
可直到玉柒洐贴到玉柒泷身上,她还是半步都没有后退,玉柒洐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嘲讽:”你……不过是被母亲护着的小鸡崽儿罢了,你有什么能耐,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玉柒洐,你……”
“你想知道真相吗?等你真正绝望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玉柒洐。”玉柒泷眯了眯眼:”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玉柒洐轻笑一声,又坐回了之前的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永远也醒不过来的何姨娘,漆黑的长发披散,腰背蜷缩下去,渐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脸埋在双膝间,没了声音。
玉柒泷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她叫玉柒洐冷静一点,她自己何尝又冷静了,面上即使没有表情,心中早已混乱不堪,她突然觉得她好像已经被玉柒洐的话牵着走了,可即使知道,却还是跳不出来。玉柒洐的话不断在她脑中回荡,仿佛魔音,挥之不去。
“我再说最后一句,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样,真的只是想救你娘而已。”
玉柒洐还是蜷缩成一团,声音也显得小了很多,平静了很多。
玉柒泷这才发现,她已经不自觉退到了门口。
又匆匆看了屋内两人一眼,心中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就趋使她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再次归于宁静,良久,一道轻轻的抽泣声传了出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抽噎声中,复又传来一声哽咽:”娘……为什么……”
一路匆匆离开,玉柒泷头也不回。
即使阳光已经照在了她的身上,她却也似乎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最后玉柒洐和何姨娘的那一幕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她甚至觉得这像极了她和韩氏,玉柒泷根本不敢再去想,可这画面却挥之不去,她脚步更快,像是要逃离那梦魇一般的感觉。
“妹妹。”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身前。
玉柒泷抬头,见是玉铭玄。
“妹妹,我有几件事要问你。”玉铭玄两眼乌青,昨晚他又去通宵处理公务,谁知今早一回府就听到了这一连串的噩耗,玉柒汐和何姨娘同时病死,问别人又谁都不知道,现下玉思鹤去了朝中,许氏中风瘫倒在床上,玉柒泯闭门不出,他只能来找玉柒泷。
玉柒泷眼神有些不善,她现在整个人都已经乱成一团,从心底而来一股深深的疲惫,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也不想接受任何人的猜测质疑。
“如果是想问昨晚的事,那还是别问了。你想的是怎么样,那就是怎么样吧。”
玉柒泷说完就要走,却被玉铭玄一把拉住:”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玉柒泷挣了两下,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挣脱,语气越发不善:”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家藏龙卧虎,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真相是什么?我也想知道。”
玉铭玄不明所以,还想再问,手却被人扯开。
玉铭晓笑着向玉铭玄点了点头:”我见泷儿脸色不好,应该是累着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之后再来回大哥的话。”
说完便一把抱起玉柒泷离开。
玉柒泷瘫在玉铭晓怀中,此时才真正觉得一股子疲惫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袭来,她闭眼轻声道:”哥你找到阿若了?”
“嗯。”玉铭晓点点头:”在你院中等你。”他看着玉柒泷脸上极少出现的倦色,语气轻柔道:”睡吧。哥回来了,都交给哥。”
玉柒泷其实不困,但没来由的,听到玉铭晓的话,她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