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安宁村却是亮堂堂一片,进村的大门依旧由士兵驻守封着,没有染病的人全都被赶到了村口,周围一圈站着挂着长刀的士兵,全都清一色举着火把,面容肃穆。
村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缩在一团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出声,只因站在左前方的那位黑衣女将军,面沉如水,浑身上下似乎有阴森寒气在一股股往外冒。
不多久,一白衣女子从村内缓步走出,村民齐刷刷慌忙让出一条路。
清歌走到韩青荇身旁,看了她一眼,沉眸缓缓摇了摇头。
韩青荇见此依旧面无表情,道了声:“烧。”周围士兵得令,举着火把往村子走去。
这时村民们方才清楚这大晚上的把他们聚在一起究竟是为什么,被安置在村内的人虽然染疫,但到底还没死,与他们血肉相连,怎么可能就这样同意烧村!
有青壮汉子当即就闹了起来,一时之间,各种求情、哭诉、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将原本的寂静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吵嚷不休。
拿着火把的士兵被挡住了,没有韩青荇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下杀手,双方推推搡搡,竟是无一方占得便宜。
韩青荇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阻止之时,袖子却被轻轻拉住,她扭头一看,只见清歌也正望着她,轻声道:“韩将军且慢……”
场中混乱不休,便无一人注意到靠近村口的一个角落里却是极为安静,几人皆是村民的粗布衣衫,其中一人站在中间,帽檐压得极低,目光扫了场中几眼便立即收了回去,看不清表情。
不多一会儿,另一男子鬼鬼祟祟挤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道:“没找到。”
那人似乎想了会儿,道:“将影子叫来。”
当即有人便应声离开,他旁边一男子似乎有些不安,劝道:“此事诡异,或许有诈,若将影子叫来,岂非将最后一张底牌都丢了。”
他还未回话,一瘦小男子便到了,他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他走在前面,便也跟了上去,边走边道:“不论是否有诈,他定还在此,只要他今日没有跑,那就一定跑不了,主子的意思咱们大家都清楚,夜长梦多,唯恐生变。”
这两人一路在这群村民中穿来走去,周围人一个个皆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竟没人注意到他们,清歌还拉着韩靑荇,两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也没有看下面的情况。
这岂非正是天大的好机会!
走在前面的瘦小男子突然兴奋起来,从后腰中缓缓抽出一柄匕首,脚步缓如猫,接着推搡人群的掩饰渐渐朝前走去,眼前的人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即使穿着形如农人,但腰杆挺直,站在一群村民中间,依然是鹤立鸡群。
更重要的是,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变化,他也知道,他就是他!
刀如长蛇,鬼魅无声,却又迅疾狠辣,狠狠朝其后腰刺去!
却没有预料中刺入皮肉的感觉,他还未来得及查看,忽觉手腕一痛,随即一股大力结结实实撞到了心口上,他不由闷哼一声,便立即朝后飞去。
“砰!”
这个声音虽不大,却将一直拉拉扯扯的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来,只见一瘦小男子仰躺在地,竭力想要爬起来,怎奈胸口疼痛难忍,根本难以动弹,嘴角鲜血不住往下流。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群中又传来一阵惊呼,几个人被同样村民打扮的人瞬间扣下,压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些人就是之前角落里的那几个,竟是一个也没跑掉。
“大家看呀!这群官府的见咱们要吵闹,就来抓人了!”
一个被压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高吼起来。
这句话无疑是引子,将村民心中的不满一下炸了出来,本就是生死攸关,哪里还有什么思考能力,之前还在发愣的村民一瞬间变得更加群情激奋,高举起手里的锄头:“干他娘的!”
韩靑荇脸色越来越沉,一把推开清歌,右手缓缓按上腰间剑柄,若是这群人敢动手,那她还顾忌什么。
就在她要拔出剑之时,一声怒喝突然响起。
“谁敢!”
之前踹人的那个男子一把掀去头上斗笠,沉毅的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楚邑冷冷扫了眼四周:“此乃云都之外,天子脚下,本王在此,我看谁敢动手!”
“安王殿下?”
“真是安王殿下?他没走?”
……
楚邑到底是皇子,且这段时间在安宁村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之前见他不在还以为他是跑了,如今再见他,村民中心中不免惴惴,一时之间怔愣在原地。
“殿下!你回来了!”清歌从前面奔入人群中,来到楚邑身边:“殿下可是找到解除疫症的法子了。”
楚邑扫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无疑又是在众人心中炸开了锅,找到了医治的法子?!那不就是说他们都有救了?!
楚邑一脸倦意,像是奔波辛劳,此时之前被扣下的那几人都已经被押到了他跟前,差不多七八个,皆是粗布衣衫,这些人是谁的人他当然清楚,只是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讲出来,他只随意瞟了一眼,便看向村民道:“幸而能赶上,诸位且先不必忧虑,只是这几位,竟敢行刺本王,不论如何,本王定是不能轻饶。”
话里虽不甚介意,但他还是有意无意多瞟了为首那个瘦小男子几眼。
现在的楚邑在村民的心里简直就成了救世主,自然是全都站在了他那边,哪里再敢闹,听楚邑一开口,几个汉子更是走上前去帮忙按住那几个刺客。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清歌引着楚邑正要回帐篷去,突然听到一声阴恻恻的笑声。
笑声是从那被押着的其中一男子口中发出,他抬起头,看着楚邑,一脸诡异的笑:“安王殿下就真的这般自信,找到了解疫症的法子?”
楚邑微一停顿,随即继续往前,头也不回道:“堵住他的嘴,扔下去。”
那人奋力强行挣扎,大声道:“安王殿下既然真的找到了法子,不如当场试试……”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将一破抹布强行往他嘴里塞,他狠命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趁着他吃痛松手的那一空隙,昂头继续叫道:“这疫症拖了这般久,连大名鼎鼎的长歌门门主都没法子,安王殿下又不是医者,怎么可能能找到法子!”
此话一出,村民心中又动摇了些,窃窃私语起来。
几个人忙
朝他扑去,要堵住他的嘴,他这次挣脱不开,抓住最后的机会却是看向了韩靑荇,大吼道:“韩将军这次是奉了皇命来的吧!难道要就这样交差?!”
一听这话,村民彻底沸腾了起来,皇命?难不成是当今陛下下的命令要烧村?!
他们一直以为下这个命令的是楚邑,或是韩靑荇怕担责任才如此,当今皇帝虽远在云都皇城,但在大周子民的心中却一直是心中最为敬仰之人,是爱民如子之人。即使是大字不识的农人,三纲五常,皇权人伦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们心中,若是心中精神寄托突然崩塌,岂不是要人疯狂!
楚邑心中亦是一震,他还没说话,一直护卫在身边的炎天就大步上前,手起刀落,炫亮的刀光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回神时,那人已经瘫到在地,再无声息。
炎天收回长刀,冷冷道:“污蔑陛下,杀无赦。”
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有几个站得近了些,慌忙往后退去,脸上还沾了点点血红,像是烧红的碳,烫进心里。
他们闹归闹,可如今真见死了人,一时之间也吓得不知所措。
“安王殿下不敢试试这治疫症的法子,就要动手灭口么?!”另一被抓住的男子突然抬头吼道。
不过这次他却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安王,大周是楚家的天下,他们的主子也姓楚,刚刚那人是昏了头了,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可他却很明白,此时不仅不该转移目标,而且要是那人的话传出去,陛下震怒,届时彻查,倒霉的可不只是眼前这位安王,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有人攀咬他家主子,那就是不可恕的大罪!
此话一转,刚刚还懵的村民霎时就将注意力又转了回来,纷纷开始讨论这解疫症的法子是否是真。
楚邑原本不用管这些村民的想法,经过这一来二去,刚刚的激情早就消了,再兼如今不用烧村,量他们也不会再做出什么来,况且他这次本就是为了抓人,现在想抓的人抓住了,也无需再纠缠这件事,只是他抬眼看了眼韩靑荇。
正巧韩靑荇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韩靑荇缓缓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证实下自己所说是否确实吧。有了结果,末将方才能考虑是否收兵回营。”
这句话不知不觉便将烧村的主意揽到了自己身上。
韩靑荇这样说了,若是楚邑再驳,便更显得心中有鬼。他深深看了韩靑荇一眼,点点头,又看了眼清歌,清歌会意,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又派人从村内疫区抬出一位病人,将药灌了下去。
众人全都捂着口鼻隔得远远得看着,虽说看不真切,却见那人刚开始还在不住扭动着身子,显得十分痛苦,后来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清歌上前去替他把了把脉,起身向场中道:“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长歌门在百姓中声望颇高,清歌这样说,大家也都信了大半。松了口气正要散去时,突然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上前,哭天抹泪地朝那病人冲去,抱着他大哭起来:“当家的!当家的!”
清歌本想拦,但听她的称呼,便收回了阻拦的手,夫妻相见,她也不便阻拦。只是众人皆是松了警惕,皆没注意到那妇人偷偷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了那病人嘴中。
“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咳突然响起,清歌诧异回头,却见那病人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双手双脚疯狂扭曲,痛苦地哇哇大叫,她忙上前查看,还没搭上脉,就听他突然长吼一声,身子迅速软了下去。
葱白的两根手指终于颤抖地搭上脉搏。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一颗心再次悬在了半空中,所有人都在等清歌的结果。
可能是一刻钟,抑或是只是半盏茶,清歌终于站了起来,背对着大众,先朝着楚邑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沉痛和不可思议。
楚邑看她的表情便知道结果了,若是他自然会将这件事压下来,可清歌不是他,她虽一心一意要帮他,可她是医者,是长歌门门主,她可以撒谎,却唯独在医治上不能,她扭头,一字一顿道:“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