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没有直接解释,反而先问玉柒泷道:“阿若一直与你如此亲密,他应该是和你一起出南疆的吧。”
“对,是他带我出来的。”玉柒泷看不透这个老神棍,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便顺着他的话头,刻意隐去了楚邑。
“不,不是他带你出来的。而是你带他出来的。”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玉柒泷诧异了。
“你以为南疆是那么容易出入的地方?”一篇看着天边的白云,目光悠远:“一般人进去,基本上都会死在重重的迷雾山中,而南疆人……更是很难出来。”
“继续。”
“南疆人擅蛊,为了增强自己对蛊虫的操纵力,每个南疆人一出生就会种上一种蛊,而迷雾山边界有一种东西,专食此蛊。”
“那他们不是根本就出不来了?”玉柒泷早知南疆神秘,如今听来竟是奇闻。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若是与普通人一起走,血肉的气味会掩盖住蛊的气味,他们就能平安走出来。”
“怪不得……”
玉柒泷联想到初见阿若那日,他一直求着要他们带他出去,当时她也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倒也确实是太奇怪了,按说那里是他的家乡,他最熟悉,又不怕一路上莫名其妙的蛊,怎么会让他们两个普通人来带。
“所以他的伤?!”玉柒泷脑中一道清明闪过,惊呼道:“他回南疆了?!”
一篇点点头。
“他明明知道他一个人走不出来,回去了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出来!”
玉柒泷扭头一把扯住一篇的衣襟,怒喝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我知你可以护好他方才让你带他走的,不管你们是要去行侠仗义还是跳大神,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啊!”
一篇淡淡地拉开她的手:“他这人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我拉得住他?”
一篇背着身子指向阿若躺着的方向:“我找到他时他一身狼狈,烧得已经神志不清了,怀里还一直紧紧护着那个布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可以去看看。”
玉柒泷走上前去,在她割烂的一堆蓝色的布料里面翻翻找找,果然翻到了一个小包,像是直接从衣服下摆随意撕下来的,因此她之前也没在意。
打开来后,里面是小小的一捧葱绿的嫩芽,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了,却还是能看到一丝丝还未掉的白色的绒毛。
伤心草!
阿若竟是为她回去取伤心草了。
玉柒泷觉得鼻头一酸,竟不争气地就要掉下泪来,她慌忙抬头看向破烂的屋顶,尽力将泪水憋回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放在心上,不计得失。
“况且他都这么大了,或许在你心里他一直是个你带出山的小傻子,可在我心里,在他心里,都不是,他有权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并为此付出代价,一个人的命运--不是如你之前对他那般,轻描淡写轻易便能指手画脚的。”
玉柒泷心中一颤,再扭头看向一篇时正看到他极不雅观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拿那才拍过屁股的手朝她伸来:“好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解药。”
玉柒泷本来酝酿的好好的心情在见到他这副猥琐的模样后便彻底毁了,气得朝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没好气道:“解什么药,我何时说了给你下毒了?”
“那我怎么会心头发热,气血上涌?!”
“咱俩跑了那么久,你又喝了酒,不发热才是有鬼了。”
一篇不敢相信继续道:“可我问你是否给我下毒的时候你明明就承认了!”
“我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一篇仔细想了想,才发现玉柒泷确实只是沉默……
可她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给他下毒了啊!
一篇气得捏着小白扇的手都在发抖,可又无从去辩驳,狠狠收回手,揉着快要甩脱臼的脖子大步朝院门口走去,边走边不断怨恨地碎碎念,大抵都是骂玉柒泷没良心云云。
玉柒泷也懒得理他,回身蹲回阿若身边,正要给他再把把脉,就听一篇的话传来:“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的伤在源源不断地开裂,我不带他去医馆,一则是为了藏住他的身份,二则便是觉得他们没这个能力医治,你……一定要救他。”
玉柒泷回头时,一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阿若身上的伤新旧不一,确实像是后来裂开的,一想到这里,玉柒泷就觉得那如潮涌般的愧疚几乎都要把她淹没,令她窒息。
玉柒泷一直守着阿若直到暮色降临,亏得这小庙中还有些清水,她一直换着帕子帮他擦拭身子,如今烧好歹是退了。
如今细细想来,一篇的话也只是说了个半通不通,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才会造成这样的伤。
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细密的伤口,凹凸不平的血痂混杂着还新鲜的伤口,玉柒泷眉头越皱越紧,按说若都是在用一时间受的伤,新旧程度怎会如此不同,难道……真的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伤口无法愈合,不断裂开?
可她分明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阿若的身子,没有毒,感染程度也不深,这种情况实在很不正常。可一想到这又是和南疆有关,玉柒泷又觉得一切奇怪的现象都能解释。
破旧的庙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篇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怎么了?”玉柒泷见他这副张惶的样子,问道。
一篇看了玉柒泷一眼,立马将目光移开,甩了甩手中的包袱:“你先把衣裳穿上吧,我给他带了衣裳回来。”
玉柒泷将自己的外袍拿起拢住身上。
一篇呼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蜡烛,点燃了放在一侧,方才一面从怀里往外掏她下午出去找得吃食,一面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外头已经闹翻天了。”
“闹什么?”玉柒泷接过一篇递过来的一个冷馒头,皱皱眉,放到了一边。
“说是今日城中来了一个怪人,脸都烂完了,吓人得很。有传是怨鬼索命的,有传是杀人狂的,还有传是瘟疫的。偏偏官府将这件事掩得严严实实,半点口风不漏,就更搞得人心惶惶了。”
玉柒泷脑子中一下就闪出了她今早见到的那个人,王府门口,行人不多,事情就算要传,才半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也是有些奇怪了。
一篇继续道:“据说今日是安王最先发现的,一见到就叫人将他带走了,也没个交代,你说……会不会是和安王有些联系?”
玉柒泷目光一沉看了他一眼,见他正认认真真得给阿若穿衣服,便道:“我也不清楚。”
一篇随口道:“也是,这云都城里啊,看起来安宁祥和,实则就和那些后宅一样,藏污纳垢之事数不胜数,咱们这种小老百姓也就嘴皮子上猜猜罢了,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真要搅和进去了,怕是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
玉柒泷越听越觉得一篇是在暗里说她,可又像只是在随口闲聊,毕竟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和楚邑的关系的,或许他只是借此在说另一件事……
她试探着开口道:“阿若不能再待在这种地方了,我要带他回玉府。”
“不行。”
“为什么?”
“我怕他被你卖了。你之前可以随意推开他一次,以后难保不会再随便将他丢开。”
玉柒泷沉默许久,轻声道:“对不起。”
扑扇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一篇愣了下,正想再开口,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再回头时见玉柒泷已经站起身来大步朝庙门外走去:“你放心,阿若既然叫我一声阿姐,又真心待我,我必不会负他,他这伤反复,绝不能再留在这种地方,你且等我,至多两日,我一定带你们回玉府。”
玉柒泷话刚说完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他看了看手里的药膏,又看了看阿若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目光呆滞,僵愣了许久,手突然抚上了阿若柔顺的长发,在他头上摸了摸,难得温声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