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是在第二日被大周派去勘察地形的斥候找到的,人找到时早已没了生命迹象,北疆的冬天更冷,在外面冻了一夜,找回来时整个人都僵了。
楚邑命人草草处理一下,送回云都,可云都那边却乱了套,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说是楚邑为了独占军功杀了太子,楚邑听了只想呵呵冷笑两声,独占军功?现在这个形势究竟会打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哪儿来的军功占。
可他的态度不代表云都那群老头子的态度,楚邑杀了柔妃,派兵驻扎云都已经引起了众人不满,只不过柔妃下毒确是真的,再兼大兵围城,他们敢怒不敢言,可如今楚源被杀,虽说他在朝中已经没什么威望,可毕竟是亲封的当朝太子,大周安稳多年,总有些养尊处优的老学究迂腐不堪,当即就认为是楚邑谋逆,纠结了一帮人,哭着嚷着跪在宣武帝的病榻前,求他主持公道,可皇帝早就病得不知所谓,哪里能有什么作为。
楚邑在徐城听到些风言风语,完全不想搭理,他们闹就让他们闹去,有玉铭晓在,后方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可又过了几日,正当他在看沙盘时,韩青荇紧绷着脸进来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楚邑的视线从沙盘上移开来。
“云都出事了。”
行兵在外,最忌讳的就是后方失火,而如今这把火,大有愈烧愈烈的趋势,熊熊火焰正在席卷云都城乃至整个大周。
玉思鹤反了,准确来说,打出的旗号是拨乱反正。
他自从玉柒泷逃跑后,就一直称病不出,连手上的权利都尽数分了出去,大有想要告老还乡的意图,柔妃出事后,楚邑根本来不及处理他就匆匆带兵出征,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党,人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倒台了,却没想到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新一天的早朝,罢朝多日的众大臣没有去宣武帝大殿跟前死谏的一如既往到偏殿临时安排的办事处处理一天的事宜,然后就被禁卫围了,在刀剑的胁迫下一行人想被赶鸭子一样赶到大殿,就看到玉思鹤捧着圣旨站在正当中,身后更高一阶的台阶上站着玉柒洐,怀中还抱着尚在襁褓的楚商然。
宣武帝下旨,退居福宁宫将养,让位于太子之嫡子--楚商然。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他们自然不信皇位就这样让给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小童,可圣旨一圈圈传下来,又确确实实是玉玺的章。
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若在此刻没有拿到实际证据起兵,才真真正正是谋反。
玉柒洐握着新帝的手盖下的第一个章,旨意就是要楚邑班师回朝,真正的理由甚至都不加掩饰,谋害前太子,当今皇帝的生父,这样的罪状,还需要掩饰?
楚邑看着韩靑荇随手丢在沙盘上的那页明黄圣旨,问:“宣旨的人呢?”
“杀了。”
楚邑毫不惊讶,以韩靑荇的脾气,会认同这圣旨才真是不合常理,他拿起来草草扫了一眼,丢进一旁的炭盆,看着这昂贵的布料渐渐化作灰烬,他突然问:“玉铭晓可有消息?”
“没有。”
韩靑荇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她平日里话还会多些,只是在战场上,一向不爱多言。
冰冷的语调听不出一丝别样的感情变化,楚邑点点头,埋头沉思了会儿,突然听韩靑荇又开了口:“云都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届时军心难免浮动,必须得速战速决。”
楚邑重重点了点头,他如何不知道要速战速决,可对手是俞姜,又有诡异的外力相助,哪儿有那么容易。
韩靑荇上前一步,站在沙盘边上,用手指着地形图,边画边说:“一支轻骑,绕过白岭,直切粮道,以俞姜的作风,狡兔三窟,要找到他的后方大营并不容易,但粮道只有一条。”
楚邑点点头:“可粮道重兵把守,一支轻骑恐怕做不到。”
“只要拿徐城做诱饵,届时大渝军队尽数压城,后方自然会松懈太多,而且徐城出了纰漏,我们按理也绝对会倾尽所有力量守城。”
楚邑清楚她的想法,他们对俞姜太熟了,徐城地处白岭和长涧岭的交界处,是大周与大渝相隔开的天堑所在,撕开了这道口子,后面就是广袤的平原,大渝的骑兵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楚邑还在犹豫,这个风险太大,切断粮道若是成功,现在冬季,草木枯萎,绝对能将他们困死,但若是徐城真的失守……
“王爷若信得过末将,末将愿留下来守城,人在城在!”韩靑荇突然跪下,膝盖磕在青石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其实她膝盖还没有大好,此刻虽面不改色,眉梢还是抑制不住颤抖了下。
楚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大对,可又说不出来,大概是云都的一团乱麻搅乱了他的冷静,他那小侄儿的皇位坐得越久,他再回去就越名不正言不顺,内忧外患扑面而来,他缓缓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好。”
不论如何,韩靑荇的方法是现在最快能结束这场战役的方法。
楚邑和韩靑荇在北疆驻守数十年,对这里的地形和军事都极为熟悉,两人在议事厅待了两天两夜,将所有的细节和可能的情况都推敲了一遍,直到确认无遗漏之后才算是真的做了这个决定。
轻骑是韩靑荇在北疆十年带出来的亲兵,之前回云都因为骑兵回去不方便,且云都与北疆气候差异太大,战马很难适应,便留在了这边,算是本次大军编制之外的一支军队,方便且不引人注目。
楚邑是在深夜出发的,马蹄上统一裹上厚厚的棉布,一行人牵马悄声出城,白岭险要,要绕到后方少说也要半月有余,战时最忌犹豫,既然已经决定就必须要将绝对的信任交给战友,十年同袍,他信韩靑荇。
但楚邑的行踪是不能在徐城消失的,因此就干脆对外称病,整日锁在屋子里,除了韩靑荇谁都不许入内,云都情势复杂,他这样倒更像是暂避锋芒一般,徐城的刘府尹每每与韩靑荇聊到这个,总要长吁短叹一番,内里的真相他虽看不透,但对徐城的情况却是清楚,此时若是楚邑因为这样的事走了,军心一散,徐城就真的保不住了。
韩靑荇每每只是沉默,只是在最后不忘告诫他:“此事决不可外传。”
他点头,一脸凝重:“将军放心,我知道的。”
可云都那边却还是不愿意放过楚邑,一道道圣旨像是催命符一般往这边送,按说以云都到徐城的距离,下一道圣旨的到来不会这么快,可却是半日一封,想来是玉思鹤早就料到楚邑不肯就范,早就派了许多人,第四个使者来时,不再进城,而是直接在城门口就一把将圣旨展开,高声朗读,刚念出第一个字,一道长箭呼啸而来,贯胸而过,巨大的力道甚至将他往后推了十多步,风沙扬起,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笔直的痕迹。
韩靑荇冷冷看着那人,将手中的弓一扔,身旁的张副将接住。
“命城外暗哨注意,若再有人来,直接在路上射杀,不要脏了我城门口。”
“是。”张副将得令。
战争让沉寂了半年多之久的玄铁军重新热血沸腾,他们是韩靑荇带出来的,名为大周的玄铁,实则更胜当年的韩家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所谓的君令不过是一窃国之贼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