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玉柒泷手停了下,见阿若并没有抬头,暗舒了口气,嘴上平淡得和他搭腔,手上却不停。
“你那么着急要带我走,是要逼我回南疆,是吗?”
阿若抬头,玉柒泷手中的针掉下来,立马就隐进枯草的缝隙里。
被看透后条件反射的惊诧和害怕逝去后,转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以及几乎看得见的阴冷从她身上不断往外扩散。
将胸中压抑许久的浊气长长呼出后,她觉得轻松了很多,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她开口了,这次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可内容却是这个国家权利中心最阴暗的事。
“大周和大渝是不可能和好的,两国一定会闹掰,无关其他,只是两国的掌权人都不是能甘于人下的人,”说到这里她看了阿若一眼:“一己私欲就能伏尸百万。”
阿若知道她这是指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幸而对方也并不是非要个回答,玉柒泷收回目光,继续道:“当明面上的争斗还隐匿在水面下的时候,暗斗就是最大的手段,在大渝使团进云都的那一刻起,云都就已经摆上了一盘大棋,只是随着局势的变化,棋的下法也一直在变,但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灭了你。”
“棋子是谁?”
玉柒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
她没看阿若,但猜也能猜到对方现在脸上是怎样一个吃惊的模样。
“玉思鹤你还记得吧,他来找我,让我帮他,灭了大渝。”玉柒泷呼了口气,才有力气继续道:“我母亲去世了,他有我母亲死前的手书,他告诉我她的死和大渝有关,和当年韩家被灭门有关,他会把我母亲的遗书给我,事成之后。”
空气中回荡着玉柒泷轻轻的声音,混杂着阿若沉重的吸气声,有些诡异。
阿若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瞬间他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玉柒泷会显得怪怪的,原来……
他缓缓靠过去,紧紧拥住玉柒泷,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柒泷看样子倒没有很难受,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对靠过来的阿若不亲近也不疏远,像是没有察觉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思绪莫名就飘到了见玉思鹤的那个晚上,她被带到韩氏曾经住的院子,那里什么都没变,只是物是人非,清冷的气息像是长着毒牙的蛇,狠狠往皮肉里刺。
“你母亲——唉……”
玉思鹤的假惺惺就差写在脸上,她恨不得直接一拳揍在他脸上,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玉思鹤被她打出院子,她一个人就在韩氏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睁着眼睛坐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她才走出院子,玉思鹤一直守在门口,两人之间的结盟,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阿若。”
玉柒泷又开口了:“这里会发生大事,我会背叛大渝,你必定会受到连累,到时候在大周和大渝之间,你都难立足,听我的,走吧,现在回去南疆,带着之妤一起。”
“可是阿姐。”阿若轻声道:“这样子,会死很多人。”
玉柒泷心脏一阵颤抖,没有说话。
沉默的意义是什么,是无法开口的回绝。
在阿若开口还要说些什么之前,玉柒泷突然站起身,阿若没有防备,摔在地上。
“阿若,我再说最后一遍,这里很危险,你必须回去。”
她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阿若的脸,见他摔倒了也没有去扶。
突然之间阿若有种预感,要是这次他还拒绝,这个人就会立马转身离开,再也不会回头,一阵恐惧袭上心头,答应的话都已经涌上喉头,却在出口时又被压回去,他要是走了,那那个人会做些什么,这里的人会怎么样,还有……他看向玉柒泷,阿姐又会怎么样?
“会很危险吧,阿姐在这里。”阿若声音有些颤抖,他想去抓玉柒泷的袖子,却被对方后退一步躲开,两人的角色像是一瞬间调转了。
“可是我要是走了,那人再用蛊术伤人怎么办,师父要怎么办,还有……”他话还没说完,玉柒泷已经转身走了,毫不拖泥带水,他忙朝前跑了两步,却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上,玉柒泷已经走出了牢门,阿若的声音都绝望了,哽咽道:“还有……要是阿姐再出事,怎么办?”
玉柒泷脚步突然一顿,阿若眼中又焕发出希望,他看着她身子开始有些颤抖,然后止住,缓缓转过身,脸上扬着最好看的笑:“阿若,我不报仇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辈子待在南疆,再也不出来,好不好。”
多么大的诱惑,这个他喜欢了一生的人终于向他伸出了手。
阿若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得就要去拉玉柒泷的手,手刚刚伸出去,他脑中一道光闪过,又僵在了原处,走吗?可是走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怔忪,可玉柒泷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这次再也没有回头,转身离开。
阿若这次没有再开口叫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牢狱尽头,她再也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停顿,他也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出口的挽留。
不知过了多久,阿若才摇摇晃晃又回了牢房,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只是少年的脊背弯了很多,无尽的悲伤汹涌而出,灌满这小小的牢房的每个角落。
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了,他心想,失去了这次机会,他最大的愿望,可能此生都无法实现了。
玉柒泷一步步朝着牢房外走,此刻她终于明白当初篱夫人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的,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向阿若伸出手时,是真的在那一瞬间确确实实想要那样做,若是阿若能牵住她的手……若是……
她缓缓踏过阴暗的通道,脚下沾了些许粘稠的鲜血,是旁边那具尸体的,他仰面靠在冰冷的墙上,嘴和眼睛都瞪得老大,面容还是依稀能看出是欺负阿若的那个人。
玉柒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最后一个拐角,突然脱力般跌倒在地,她下意识扶住墙壁,整个人都靠在墙壁上,双手将膝盖越抱越紧。
一道低声的,刻意压抑的啜泣声从深埋的臂弯中渐渐溢出。
从这一刻起,她与阿若就真真正正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他有他的坚持,而她也注定在阴暗潮湿的荆棘路上越走越远。
她是配不上他的,配不上的。
玉柒泷哭得更大声,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