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昏暗的牢房内,阿若盘腿坐在角落,现在是冬季,身下的枯草还算干燥,可是御寒是不可能了,他皱着眉头,整夜都没有合眼,却还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身份会暴露,而且刚出驿馆没多远就被抓了,显然是对方埋伏已久。
木制牢门突然砰砰的两声闷响吸引了他的目光,外头站着个狱卒,将碗往地上一放,清脆的磕响回荡在寂静的牢狱内,他看到阿若扭过头,有些害怕,不知大周是有多恨南疆,这些年南疆人在云都城中几乎被妖魔化。
颤着后退几步,狱卒见阿若没有动静,又鼓起了几分勇气,妖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又惧又畏,而又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突然一脚将地上的碗踢翻,里面的馒头滚了满地。
“南疆人滚出云都!”
他犹嫌不足,又狠狠朝阿若吐了口浓痰,恰好粘在他的衣角,他这才觉得满足了些,又有些怕,骂骂咧咧飞快跑了。
阿若很不能理解这狱卒为什么这样厌恶他,他分明没有做坏事,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地上已经沾满了灰的馒头,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狭小的窗户依旧没有一丝阳光的痕迹,今天看起来应该不会再出太阳了,但清晨的到来好歹带来些光亮,眼前已经从漆黑变成深蓝,他叹了口气,又阖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只有一刻钟,又或者是一个时辰。
阿若又听到了响动,只是这次变成了开锁的声音。
他诧异睁眼,正见到那人开锁进来,在他面前停住。
“阿若。”
这声呼唤带着笑意。
“阿姐?!”
一瞬间的惊喜后,阿若站起身想要去抱她的脚步停住了,他担忧问她:“阿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接你回去。”
依旧是带着笑意的声音。
阿若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走进来的。”玉柒泷有些不耐烦了,见他不过来,便自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他的手:“跟我回去。”
她用的力气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架势,一丝犹豫都没有,阿若被拉得跌跌撞撞,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一下跌了下去,玉柒泷猝不及防,也跟着倒到地上,两声闷响在安静的牢狱中显得各位清晰。
“阿姐!阿姐你没事吧!”阿若忙要去拉玉柒泷,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玉柒泷有些无奈:“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她说完还揉了一把阿若的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手肘的疼痛,她的动作很温柔,嘴角也含着笑,清晨像是被深蓝色的浓雾笼罩,阿若看着她,却觉得她眼睛晶亮,像是闪着光。
可是这不对。
只是一瞬间的沉溺,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不对,这间牢房,还有玉柒泷,甚至是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趁着玉柒泷回头想拉他起来,阿若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手指飞快上移,直到触摸到小臂上的一道伤口。
玉柒泷也愣住了,她缓缓回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直到面无表情,她将手臂从阿若手中收回来,疤痕再次藏在不甚厚实的衣衫之下,望着阿若一脸的震惊,嘴角勾了勾,尽量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第一次用蛊,时间紧迫,还有些不熟练,无奈就用了点血,你放心,幻蛊而已,费不了多少血。”
“谁教你的?”
“之妤。”
阿若紧紧盯着她,没有再说话,玉柒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几下,还是决定先将他带走再说,可手再伸出去时却被人挡了回来。
玉柒泷盯着阿若,终于还是先败下阵来:“好歹在南疆待了那么久,又一直待在你和之妤身边,难道连这个都不会吗?”
阿若还是不说话,紧盯着玉柒泷,眸光不算锐利,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却是坚定至极。
玉柒泷长叹一声,在阿若身边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地方坐下,终于正正经经将目光迎上去:“有人教我。”
“谁?”
玉柒泷没说话。
“是不是……我和之妤一直在找的那个南疆……”
“不是!”玉柒泷立马打断了他的话:“难不成会蛊的都是南疆人?”
“可这个是。”阿若很笃定:“气味很淡,我刚刚没注意到,但还是可以察觉的,”他看着玉柒泷:“有紫阳花的味道,这是南疆独有的花。”
玉柒泷一怔,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信阿若的话,所以就说明是篱夫人在说谎,可她……是她师父啊……
阿若见玉柒泷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有些急:“阿姐!那人不是好人,你离她远点!”
“嗯……”
玉柒泷回答得有些敷衍,当即决定先将这件事情抛开,她必须得先带阿若离开,可手再握上去时却又被对方躲开。
阿若转开眼神,不敢去看玉柒泷诧异的模样,他认真思考了很久,久到玉柒泷都要忍不住直接打晕他扛走,他终于开口了:“阿姐,我不走。”
“不走……”玉柒泷有些懵,呆呆得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才皱了眉头:“不走?!为什么不走?!!”
她以为阿若是在闹别扭,声音放缓了很多,一边又要去拉他的手,一边温声劝说:“我再也不会和那人有牵扯,你先跟我出去。”
毫无预兆的,手再次被躲开。
阿若眼神很坚定:“阿姐,我不走。”他顿了顿,说:“决不能放任那人在云都胡作非为,他这次都能把手伸向你,让你放血用蛊,之后说不定还会做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我必须得要抓住他!”
“你在这里你怎么抓!”玉柒泷也怒了。
“还有之妤。”阿若看着玉柒泷:“云都对南疆的敌意太大,我若是跑了,就是逃犯,必定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可……”
“之妤她也是逃犯!”
玉柒泷恶狠狠打断阿若的话,对方却完全没有受影响,安安分分等她说完才继续道:“我被捕时只有很少的一小队人,可见因为大渝的原因,大周还没有全城大肆搜捕,只是在暗地进行这件事,那之妤就还算比较自由,可若是我逃了,届时撕破脸皮,必定全城戒备,那我和之妤只能出城。”
玉柒泷看着他,一瞬间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吗?
阿若竹筒倒豆子般说完,见玉柒泷一直盯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也想变聪明,想要能帮上阿姐的忙。”
玉柒泷看着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堵,很堵,深呼吸也带不来一丝氧气,阿若的笑脸晃得她眼睛生疼:“阿若,就算那人是南疆人,就算他要做坏事,可这和你没关系,受伤的——也只是云都的人而已。”
她越说到后面,越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憋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
阿若在很认真思考玉柒泷的话,然后摇头:“我不能放任不管,不能让南疆的人,让南疆的蛊术去做坏事。”
一夜无眠,又饿又累,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还有些虚弱,但却依旧坚定,如他的眸子一样,熠熠生辉。
这样的阿若让玉柒泷平白生出一丝难受的感觉,她站起身,半蹲在阿若跟前,使视线足以和他对视。
“阿若,”浊气已经从胸口憋到了嗓子眼,使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为什么要救他们呢?他们对你……不好啊。”
说完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两个已经冰冷的馒头,又滑到他衣摆上的那口浓痰上,她心疼得要拿袖子去替他擦干净,手却被抓住,阿若看出她的目的,不赞同得摇摇头:“脏。”
“可你要是一直待在这里,这样的事或许每天都会发生——你为什么?”
阿若埋下头,嘴角往下耷拉,玉柒泷看得出来,他很不开心。
他是南疆的祭司,他的母亲是圣女,他从小便是衣食无忧长大的,他也对这样的脏乱抱着本能的厌恶。
玉柒泷觉得有机会,她去捉阿若的手,像哭一样得笑:“阿若……阿若,你跟我离开,你回南疆去,好不好?”
还差一点点,就能碰到他的手了,玉柒泷脸上的笑意变大,她近乎欢喜得小心翼翼向前,却在最后一刻,又被躲开了。
阿若抬头,看到玉柒泷的模样,心疼都写在了脸上,却还是倔强地摇摇头:“我不走。”
“你不怕死吗!”
玉柒泷彻底崩溃了,朝他怒吼。
“怕。”阿若点点头:“可我还没抓到那个人,也还没找到师父,我不能走。”
心头那股气膨胀得越来越厉害,玉柒泷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再抬头时,眼中一丝狠辣一闪而过,她从袖间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针,做两手准备,一向是她的性格,既然劝不走,那她就算动武,也一定要把他带走。
阿若一直埋着头,压根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就在玉柒泷以为她终于能得手时,阿若突然开口了。
“阿姐,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