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再次将第十五副药端进来,战战兢兢递到了青珀手上。
青珀接过看了俞罗烟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便上前去要给俞宣城喂药,手中的勺子刚要送到他口中,却听噗通一声闷响,她回头,见太医已经跪着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俞罗烟的剑横在他脖间,闪着寒光。
这时大门开了,韩青荇听着动静进来,她身后的兵士一看这个情景,忙要拔刀,被韩青荇一挥手,按了回去。
同时万青和青珀手中的兵刃也回了鞘。
这气氛实在是不能再糟了。
俞罗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一幅幅药灌下去,俞宣城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脉搏越发薄弱,已经快到濒死的边缘。
她冷眼看向韩青荇:“庸医害人,本公主这是替天行道。”
“若是杀了太医,俞国主怕是更难痊愈,”韩青荇见俞罗烟脸色愈发差,硬生生缓和了下语气:“还请公主三思。”
“天下明医千万,没了这个庸医,本公主更能找到更好的医者!”
话音刚落,她抬剑就往下劈,寒芒一闪,就在老太医的头顶,韩青荇的剑硬生生架了上去,两方暗暗使劲,太医望着悬在头顶的利刃,能清楚看到它们细微的偏移,以及微微的颤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几乎要晕过去。
幸而俞罗烟最终还是收了手,归剑回鞘,哐当一声将兵刃扔在桌上,震得茶盏嗡嗡作响。
“我要亲自出去找大夫。”她抬头,看着韩青荇,目光森冷。
“殿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俞罗烟呵呵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届时若是被本公主发现身后有尾巴,全当心怀不轨处理,届时若是伤了韩将军的人,将军可莫要怪我。”
见韩青荇没再说话,俞罗烟轻笑一声,提剑就往外走,青珀慌忙跟上。直至出了驿馆大门,确认无人跟踪后,俞罗烟吩咐青珀去办之前吩咐的事,自己则提着剑往城中走去,她混迹江湖多年,早闻长歌门的名声,今日这紫苏堂,她非去不可。
玉柒泷的匕首最后还是没有刺下去,而是在接近裴炎眼珠时堪堪止住,随即反身抵在了玉思鹤的脖子上。
裴炎还犹在惊魂梦里,就被玉柒泷解了绳子,踢了他一脚催他赶紧走。
外面的七个人都不好对付,玉柒泷也不敢挟持玉思鹤太久,带着个人终归跑不快,届时对方调来大队人马,他们就真的跑不了了,毕竟如今对付的不是地痞流氓,而是--大周军方。
出了大门拐进几个巷道,玉柒泷就将玉思鹤打晕扔在了一旁,扶着裴炎仓惶逃命。
“我们……我们现在去哪里?”裴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跑不快,虽说紧急拿布系紧了伤口,但行动之间仍不可避免流下大量的血,在雪地上拖行一路,形成一条蜿蜒的痕迹。
玉柒泷本就饿了三天没什么力气,此时还扶着受伤的裴炎,渐渐坚持不住,吃力得咳嗽起来,可她还是不能停,拖不了多久的,很快对方就会追上来。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看样子在城南,驿馆在北边,现在若是回驿馆,恐怕还没走到就先被抓了,她想了想,立马朝着南方一指:“往南!”
这里应该是离南城门最近,那里有守城的官兵,即使要杀他们的是军方的人,可此事必定机密,区区守城将官应该不会知晓,而且也不会让他们知晓。
她赌的就是这个,除了少部分人,大多数人都会救她这个大渝皇妃!
裴炎点点头,吃力得跟着玉柒泷往前走。他还想回头掩盖下血迹,被玉柒泷一把拽开:“地上有雪,血迹盖了还有脚印,一个个全盖过去太慢了,咱们得快些。”
裴炎点点头,不再做无意义的事,城南不是繁华的地方,大雪封门,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裴炎没来由一阵心塞,想到自己如今还半点功业没有建下,就先成了累赘,不免悲从中来,扶着玉柒泷的肩膀,艰难得说:“你其实真的不用救我的,男子汉大丈夫,岂会畏惧生死。”
玉柒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要真有这个觉悟,刚刚她要下手的时候表情就不是那样的了。
不过她现在走两步都要喘三下,哪里还有力气接话,也只能默默腹诽而已。
她不答话,裴炎还当她是情深义重又不好宣之于口,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抽着鼻子道:“今日大恩大德,裴某来日必当相报!”
玉柒泷觉得大概这半大小子都有同一个特点,就是爱热血上头,拜托你搞清楚,我刚刚是真的想要杀你的呀,最后之所以改了主意,不过是因为……
对呀,不过是因为什么?
玉柒泷想到这里自己也怔愣了下,是因为他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是说她在他身上看到了阿若的影子?抑或是别的什么……
“怎么了?”
裴炎见玉柒泷突然停了,诧异看向她,对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想也没用了,既然都决定了,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比如不得不拖着一个累赘躲过生死追杀--要是真能躲过的话。
可带着个伤员走终究还是太慢了,不过一会儿,裴炎就听到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练武,耳力极好,玉柒泷根本没有发现,只是听他提醒了一句,当即打起精神,走得愈加快了起来。
直到她自己都能听到脚步声。
南城门就在前面了。
玉柒泷回头,见街口走出几个人影,朝这边飞速奔来,她一咬牙,掺着裴炎走得更快,冷汗一颗一颗直往雪地上砸,被风一吹,又是免不了的一阵寒颤。
“将官!将官!”
玉柒泷高声朝着守城门的几个士兵呼喊,对方像是看到了他们,扭过头来,玉柒泷高兴得直挥手,看着几人商量了下,有两个人朝这边跑来。
应该没事了。
玉柒泷终于笑着吁了口气,回头又看了看,身后那几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放下心来,肩膀一松,正要将裴炎放下来,却被对方悄悄拍了拍肩膀,她狐疑得顺着裴炎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两个人,截住了那两个士兵,四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再抬头时,玉柒泷就觉得他们有些奇怪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她回头,见身后亦有两个人缓缓朝这边走来。
玉柒泷心下一凛,扶着裴炎慢慢朝右手边退去,此时腹背受敌,这里是唯一能退的地方了。
“我是大渝皇妃!”她边小心翼翼往后退,便朝着眼前的几人呼喊:“这位是大渝的送亲使者,裴小将军!”
对方显然不为所动,继续逼近。
玉柒泷分出些微眼神往城门口看过去,见那边也出现了两个人,正和剩下的守城士兵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混蛋!
她早就该想到,对方握着军方的调动权,糊弄几个守城门的小卒还不是小菜一碟!
突然脚下一空,她忙收回了脚,朝后头看了看,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淮河的边缘,淮河穿城而过,冬日本该结冰的,可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流水潺潺,没有一丝结冰的征兆。
当真是……退无可退了。
此时形势再清楚不过,一看便知,裴炎盯着远处缓缓走过来的几人,眼神微微环视一圈,周围什么都没有,他收回眼神,手指轻轻碰了碰玉柒泷,压低声音道:“我挡住他们,你先走。”
玉柒泷没有回答。
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裴炎狠狠攥紧了拳头,将手从玉柒泷肩上拿下来的那一刻,被对方一把抓住,他不解得看向玉柒泷,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凝重,沉沉看着眼前的敌人,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我死了,你不好交差。那你死了,我拿什么解释。”
“可是咱们这样谁都跑不了,”裴炎一咬牙:“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这个朋友我也交了。只是我腿上有伤,跑也跑不快,两个人一起死,不如一个人能活着。”
玉柒泷突然笑了一声:“如果现在你我境地互换,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死。”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我好不容易想讲一次信义,你就别推辞了。”
敌人已经完全逼近到了跟前,天地皆白,再无人能相救。
玉柒泷:“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
裴炎突然哈哈一笑,靠在玉柒泷身上,揽着她肩膀的手又紧了紧:“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玉柒泷却转头看向他:“裴炎,你答应我一件事。”
裴炎转过头直视她的目光,发现她眼底蒙着深深的一层幽色,不由点了点头。
“如果这次侥幸没死”,她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告诉我那日在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炎一怔,还没开口,就觉得身体突然被人猛得一推,失去重心,往后仰倒跌去。
噗通一声,高高的水花溅起,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淮水中。
那几人慌忙跑上前,水中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其中一人蹲下身探手往水中伸去,只指尖一触就立刻缩了回来,朝着周围几人摇摇头:“水太冷,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