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报仇。”
随着雪花的红慢慢蔓延,玉柒泷眼底的红色也越来越深,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沉重,之前那股熟悉的嗜血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口。
玉柒泷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如同暗夜中的幽魂,诡秘无依。
“报仇吧……报仇吧……”
一声声游魂一样悠远的声音不断传来,玉柒泷眼底的殷红像是能渗出来,她看着手心的雪花,只剩了最后一丝白,嘴角勾起正要一把将其捏碎,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灰布小鞋。
她缓缓抬头,看到自己跟前站了个小男孩,脸冻得通红,他伸手拍了拍玉柒泷的肩膀:“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
一瞬间,像是一束光突然劈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之前看到的世界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男孩的手也是通红一片,上面还有冻疮皲裂的疤痕,显然是穷苦人家的小孩,他看着玉柒泷像是真的担心,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对方却纹丝不动,他吓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姐姐,你没事吧。”
听到孩子的哭腔,玉柒泷这才回神,拍拍他的手,温柔地说:“姐姐没事。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我在外头卖芋头,天突然黑了,正准备赶回去。”他说完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又摸出一个芋头塞进玉柒泷手里:“姐姐,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
芋头还是温热的,将她冻僵的手捂出一丝暖意,她温柔笑笑,朝男孩点了点头,对方见此,才安心下来,露出一个单纯的笑:“那姐姐你早些回家,我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娘该担心了。”
玉柒泷心里一颤,还是温柔得点点头。
看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她这才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眼中还留存着迷蒙,像只受伤的鹿,黑衣黑纱的女人像是低着头朝她笑笑,眉眼弯弯。
“师父……”
玉柒泷话音未落,篱夫人突然就蹲下身,紧紧得拥住了她,她的身材瘦小,只能拥着她的肩膀,无法将人圈入怀中,可即使这样,呼啸的风猛地被人挡住,暖意即便微弱,还是毫不吝啬袭来,篱夫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莫名令人安心。
玉柒泷贪婪得嗅着,突然鼻头一酸就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入篱夫人的衣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一只手向下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名的小调渐渐从她嘴里发出来,轻灵得像是能与雪花起舞,柔和平缓。
“师父……”
这一年云都的寒夜,大雪纷扬而落之时,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幼兽,瘫倒在无人的街边,只有一个女人陪着她,安慰她那些受伤的痛。
即使不知是什么缘故,可这份情谊,如同烙铁一般注定镌刻在心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只有一刻钟,待玉柒泷哭够了抬起头时,身边早已没了篱夫人的踪影,昏昏沉沉的夜里,长身而立的人影站在她的跟前。
楚邑举着一柄白漆的纸伞,替她遮住漫天的雪花。
玉柒泷仰头看他,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楚邑蹲下身,伸手揭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怎么哭了?”
玉柒泷脑子还不甚清醒,正不知该如何对待眼前的人,突然一声“阿姐”传来,她下意识嘴角一扬,往声源处看去,阿若踩着薄薄的积雪快步跑来,地面有些滑,他跑得踉踉跄跄,一下正好摔到了玉柒泷的跟前,顾不得膝盖的疼痛,一把攥住玉柒泷的手,语气十分急切:“阿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该在驿馆养伤吗?!”
楚邑看到玉柒泷下意识的笑意,眼神暗了几分,不过立马就恢复过来,掺着玉柒泷的手臂扶着她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阿若挡在了他的跟前。
这话里的语气太硬,玉柒泷一愣,再去看阿若时发现他的脸阴沉得可怕,雪花粘在乌黑的发丝上轻轻颤抖。
楚邑不甘示弱,掺着玉柒泷的手不放:“阿若?你现在可是整个云都通缉的人,宸天司发了疯似的找你。”他将话里的温度又降了两分:“让开。”
威胁已经显而易见了。
分明是寒冷的雪夜,空气中却似有刀光剑影闪过,两方谁都不让,死死盯着对方,像是要用目光在对方身上刺个窟窿出来。
“安王雪夜辛苦,我可以自己回去。”
玉柒泷脑子还未十分清明,根本分不出心思再应付眼前这可以说是诡异的情景,要将手臂从楚邑手中扯出来时却发现对方更用力了些,她抬眼看过去,只是天色实在已经十分暗了,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轮廓,自然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楚邑注意到玉柒泷的目光,这才放了手。
阿若要去拉玉柒泷的手,却被她手上的纱布刺得心中一痛,转而手掌上移,小心翼翼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接过楚邑递过来的纸伞,小心护在玉柒泷头顶。
玉柒泷任由他拉着朝驿馆方向走去,没有注意到阿若又往后看了一眼,眼底带着深深的警告意味。
不远处的巷口,一个人影见两人离开,也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大雪纷扬,没有任何遮挡落在楚邑的肩头,他恍若未觉,只是静静看着玉柒泷消失的方向,眼底晦暗不明,直到言天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附耳过去轻声道:“人还未曾查到,风临阁上下的口风太严了。”
“那青珀呢。”
言天一愣,低低埋下了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附耳过去:“属下刚才见似乎有人在窥探这边行踪。”
“哦?”楚邑的眼神终于转开,看向言天所指的那个巷口,他略微沉吟:“可看清楚了样貌?”
“未曾。”言天低下头:“不知那人武艺如何,未免打草惊蛇,属下不敢上前,只是看身形像是位姑娘。”
姑娘?
楚邑想了会儿:“俞罗烟?还是风临阁的人?”
言天均摇头:“看身形很陌生,应该不是熟人。”
楚邑眼底像是蒙上了一层黑雾,自大渝使团入云都,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真的越来越多了,这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
玉柒泷任由阿若拉着往驿馆走去,他已经换下了宸天司的白衫,穿一身黑色的长袍,他甚少穿颜色如此深的衣裳,看起来倒是成熟稳重不少。
玉柒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看样子你似乎对安王有些成见。”
阿若攥着她手腕的手穆得收紧,随即又慢慢松开,像是在平复心绪,慢慢才道:“他们都在打着不好的主意,不是好人,阿姐你莫要离他太近。”
玉柒泷听这话以为他是介怀半年前大婚那日的事,捏了捏他的手:“无妨,都过去了。”
阿若没再说话,拉着她走得更快。
阿若惦记着要给俞宣城报个平安,便先推开了他的门,正巧看到裴炎在,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见门开了,立马就住了口。
俞宣城见跟着阿若身后隐了半张脸的玉柒泷,笑笑:“你回来了。”
阿若点点头,说了声:“之妤也回来了。”便拉着玉柒泷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之前的那间房。
此时不是非常时刻,他绝不同意玉柒泷睡在俞宣城的屋子里。
这句话他说得平淡,但对俞宣城来说却恍若晴天霹雳,他只觉得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旋即拍案而起立马就朝着门外跑去,被晾在原地的裴炎刚回神就见自家主子已经快跑没影了,忙唤道:“那玉家的事……”
俞宣城立马转过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情十分十的凶神恶煞,将裴炎吓得后半句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还打了个嗝儿。
“再说,再说,我先去看看之妤。”他摆摆手跑到一半好歹还算记得自己的小姑姑,又对裴炎道:“你去告诉小姑姑,就说人找到了,要她快回来。”
阿若好好关上了门,才坐在小桌边给玉柒泷换药,层层纱布已经被血迹浸透,如今干涸,不容易再解下来,他熟练得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小心翼翼将其剪开,一面轻轻道:“阿姐,要是疼你就出声。”
少年人的脸庞少了婴儿肥,愈发立体,棱角分明,淡淡的烛光洒在阿若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玉柒泷看着,突然莫名生出了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阿若像是有一股魔力,总能让人心中安宁太多。
她看着,突然忍不住伸手要去摸摸他的头,就在快要碰到他发丝时阿若突然抬头:“阿姐,可以了……”
手僵在原地,两人目光对视片刻,玉柒泷有些尴尬得将手收回,想了想,又放到了阿若跟前:“还有这只。”
阿若突然噗嗤一笑,继续给这只手换药,一面换还忍不住道:“阿姐又想摸我头。”
“哪……哪有。”
被当场戳穿,玉柒泷觉得有些尴尬。
阿若埋着头,嘴角笑意却越来越盛:“阿姐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耍赖。”
“我……我没有!”
阿若忍着笑抬头,玉柒泷看到他眼神里的揶揄,越发觉得尴尬,她嘴硬固执的个性再次发挥作用,硬逼着自己直视阿若的目光,却忽略了自己的脸已经涨得如同一颗红苹果,还是白里透着红的那种。
阿若注意到玉柒泷不正常的脸色,脸上的调笑渐渐收起:“嗯,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继续埋头替她换药,只是加快了些速度,他还得快去端碗热姜汤过来。
玉柒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另一边。
药很快换好了,门外小丫鬟送来了热水姜汤,说是俞宣城吩咐的,玉柒泷洗漱完毕,喝了姜汤乖乖躺上床,阿若替他掖好被角正要出去,玉柒泷叫住了他。
“阿若……”玉柒泷裹在厚厚的被褥中,还有温暖的汤婆子煨在双脚处,露出的一张小脸也变得有了些血色:“阿若,我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什么?”阿若诧异转身。
“我是说……”玉柒泷眼神开始闪烁,说话声音也带了些颤音:“那日在东宫,你也看到了,我……我是不是又中了蛊?”
“没有。”
玉柒泷一怔,看阿若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斩钉截铁,她心中的疑惑渐渐消了大半。
“阿姐,你需要好好休息,快睡吧。”阿若的声音很温柔,见玉柒泷乖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他才出了门,轻轻将门扣上。
屋内瞬间漆黑一片,今夜无月,屋内更是如墨一般,只是本该睡着的玉柒泷突然睁大了眼。
阿若走到自己的屋前,刚回身关上门,之妤从旁边走了出来:“你骗人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