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假扮俞罗烟这事并不难,一来这里是大周,见过她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二来俞罗烟身子不好也是众人皆知,再加上脾气不好,谁敢轻易打扰?
轻易坐上了大长公主的大红马车,玉柒泷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裙,头上戴着帷帽,怪道俞宣城信誓旦旦身形的差异绝对看不出来,穿得这样多,都快裹成粽子了,还怎么看得出来。
之妤记着阿若的嘱托,也跟着坐了过来,俞宣城自然不会驳了她的意思,更甚者自己也坐了过来。
玉柒泷坐在中间,白眼几乎都要翻到天上去,幸亏这车厢够大,否则挤了这般多人,还不得憋屈死。
她确实有够憋屈的,因为头脑一热答应下了帮这个忙才发现她根本不能出去,就算大渝的人不用担心,可来接亲的大周人却不得不防,因为她刚刚才发现,那是个熟人——韩青荇。
她偷偷顺着翻飞的车帘缝隙看过,背影依旧挺拔,只是像是瘦了些,越发像一杆劲竹。
再见故人,她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平静如常,像是只是寻常看了眼外边的风景一般将眼光收回来,却立马听到了一声询问:“怎么了?”
玉柒泷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几乎是惊恐得看向之妤,通过对方的表情依旧看不分明情绪如何,这人别真是山中成了精的精怪吧,这样都能瞧出来?
俞宣城也听见了,好奇得也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有了他的话,玉柒泷终于算是从之妤那双灼灼的目光中被解救了出来,装作无意道:“没什么。”她看了看之妤,继续道:“只是……看到了韩将军,曾有些缘分,一时有些恍惚。”
俞宣城一拳拍在掌心:“我竟忘了,当初还是她的兵来救的你,是我不对,都没安排你们见一面叙叙旧。”
别!
玉柒泷瞬间瞪大了眼,这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随即俞宣城就又皱着眉,面露难色看着玉柒泷:“可如今还不行,韩将军应当见过小姑姑,要是你出去,那身份都曝光了。”
玉柒泷点头如捣蒜,一脸真挚又坚定地看着他,表示她既然答应了帮忙,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夸大的话说了一箩筐,把俞宣城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抓着玉柒泷的手说你放心,你的条件我也一定会办到。想了想,又似乎觉得自己的承诺比不上玉柒泷的情真意切,末了又加了一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玉柒泷放下了心,两人胡扯一通,换了个话题。
她会帮忙自然不是白帮,她有个条件,要俞宣城帮她做一件事,至于是什么,现在还没告诉他,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盘算,当然是替阿若拿回那半块珜木,俞姜的话……她是不全信的。
本来就已经很近了,“大长公主”突然安分下来,脚程便更快了些,玉柒泷还在迷迷糊糊时,俞宣城就告诉她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云都。
迷蒙了两天的脑袋瞬时清醒,晨光从车帘的缝隙处照进来,投在玉柒泷的手背上,白皙的手更显出了几分透明。
她这才恍然想起,她的手并没有这么白的,养了大半年,如今也还带着一丝病态的颜色。
往事滚滚而来,就如同眼前之事抵挡不住,即使她心中再复杂,也无可避免要走向那座恢宏的都城。
玉柒泷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好心情了,帷帽下任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连一向敏感的之妤也没有察觉出来,可就在进城的那一刻,熟悉的混着油饼香味的空气钻入鼻孔,即使很淡很淡了,她还是在那一瞬间酸了眼角,半推半就着了俞姜的道过来,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叮嘱了自己上千次,这是为了救阿若,可真是为了什么,她却连自己都捉摸不透了。
众人一路去了早已准备好的驿馆,上上下下全是官中的人,看热闹的百姓被隔在外围,却还是熙熙攘攘往里走,不住张望着,吵嚷着。
玉柒泷扶着俞宣城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紧紧抓着俞宣城的手往里走,心里不住重复着他的嘱咐:小姑姑性格刚硬,即使是身子不适也绝不会弯腰埋头。
所以她昂首挺胸,以至于连埋头瞧下帷帽下仅存的一丝光亮也不行。
仿佛盲人摸象,她油然而生一种前路未知的恐惧感,又不敢怯懦,每一步都走得自信又大胆。
可俞罗烟能这样,是因为牵着她的是她的小侄子,而不是她玉柒泷的小侄子。
今日在身旁的若是阿若……她突然想……今日扶着她的若是阿若,她是否能大胆很多……
“国主与大长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今日还请暂居驿馆好好休息,明晚宫内设国宴为大渝接风洗尘。”
一道清凉的声音突然在跟前炸响。
玉柒泷下意识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她紧盯着前方,虽然只有一片惨白,可她几乎觉得目光能刺穿出去,将跟前人的样子描摹得一清二楚。
俞宣城感受道手臂上的手突然攥紧,疼得他几乎就要叫出声,幸好立马忍住了,摆出得体的笑朝着楚邑点点头:“多谢安王。”
也不知玉柒泷发了什么疯,俞宣城疼得不行,只想快些将人带进去。
匆匆忙忙被拉着走进去,在经过身边人时,玉柒泷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埋了埋头,见到身侧一道墨绿的衣衫一闪而过。
他一直爱深色的衣衫。
一切都没变,那变的是什么呢?
玉柒泷琢磨不透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被俞宣城拉走了。不过瞬息一秒,心中像是万朵烟花炸开,又迅速湮灭,转瞬即逝,她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些什么,就发现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言天见自家主子还愣在原处,疑惑上前唤了一声,楚邑方才回神,将目光从远处的背影收了回来,淡淡道:“走吧。”
他总觉得,那位戴着帷帽的大长公主,很熟悉。可又说不出来。
大渝国主亲自携大长公主入云都出嫁,他的事还有很多。
直到进了准备好的房间,将所有人屏退,只剩了之妤一人时,俞宣城脸上的表情立马崩了,哇哇叫着要玉柒泷松手,待见她懵了一样不出声时,俞宣城都快哭了,攥着她的手使劲一把扯开。
好歹他也学过武,要挣脱玉柒泷的手还是很容易的。
屋内放着碳火炉子,很是暖和,他急着将手臂上的袖子挽起来,看到手臂上那道三条的红痕,当即嘴角就垮了下来,哭丧着脸挪到之妤身边:“之妤你看,我这手是不是要废了。”
之妤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玉柒泷跟前,一把掀开她的帷帽,看到她苍白的脸,俞宣城在一旁看到,也吓了一跳,当即举起他刚刚还说快废了的那只手在玉柒泷眼前晃了晃:“你什么情况?”
之妤歪着头看了半晌,俞宣城脸上的表情逐渐惊恐,犹豫着要不要戳戳她,又怕他这一动,玉柒泷就直挺挺倒下去了,毕竟她如何这样子,像极了一不小心就会嗝儿屁的模样。
最后还是之妤一掌拍在玉柒泷脸上,啪得一声,俞宣城先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幸而玉柒泷眼珠子转了转,蒙在眼睛上的那团雾气渐渐消失,整个人又变得鲜活起来。
她还带着些许迷蒙,眨了眨眼,突然扭头瞪向一旁的俞宣城:“你敢打我?!”
“不是我不是我!”俞宣城忙摆手。
“那是谁?”
“是……”之妤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他堵在了喉咙里,玉柒泷现在眼睛还带着不自然的灰色,隐隐有阴寒的气息还在涌动,看得他心里一颤一颤的,立即转了口:“是我打的。”
说完就往后跳了一步,手上摆着个防卫姿势,一脸警惕。
玉柒泷瞥了他一眼,作势要动手,吓得他又往后跳了一步,她却着实提不起兴趣了,坐在了桌旁。
没有预料中的打击感,俞宣城小心翼翼抬眼看过去,就见之妤上前了一步,恰好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按住玉柒泷的肩膀,用了些力,玉柒泷疑惑抬头看她,却见她脸色一派凝重,倒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之妤,你……怎么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什么?”玉柒泷一怔,回忆了下之前的心境,前尘自然不能提,也不想提,脑瓜子转了好久,方才低声道:“大周像是来了厉害的人物,我怕没装像,露馅儿了。”
“哈哈哈哈,原来你是紧张怕了。”俞宣城跑上前,难得看玉柒泷服了软,笑得格外开心:“怪不得你抓我抓得那么紧,不过既然是你怕了,那朕也就不怪你了。”
俞宣城在玉柒泷面前一向自称我,少有称朕的时候都是得意洋洋的时候。
玉柒泷瞥了他一眼,正要怼回去,忽听之妤又问了一句。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