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为嫁大长公主,不惜以半个国库为嫁妆,一连百驾的车马,整整齐齐用红绸盖着,箱子堆得似人高,随行的士兵全是特意定做的红色铠甲,一水儿的纯黑战马,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亮,当真是威风八面,浩浩汤汤。
最为显摆的是--皇帝亲自送嫁。
玉柒泷和之妤单独一辆马车,她无聊时撩开车帘往外看,总能透过嫁车上飞舞的红纱,看到正前方那顶明黄的车盖,每到这时,她都会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这傻小子,就这么将国事扔给俞姜自己出来,他是自己傻,还是真的对俞姜这个舅舅感情真挚。
毕竟俞姜那个老狐狸,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车架物品太多,行程注定过于缓慢,俞烟罗一路都黑着脸,常常穿着轻便往玉柒泷马车里钻,来来回回都是说之妤误诊不如阿若,玉柒泷看之妤脸色虽无恙,却总归担心,她这人面上看着对所有的事都是淡淡的,可人活在世,若当真无欲无求就该羽化登仙了,既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她什么都不说,旁人便什么都猜不透,踩了雷她也只会在心里自己憋着,一直这样,可不是好事。
之妤是阿若的朋友,他不在,她自然要管。
归根到底,她还是放不下月皎皎所说的凉薄的言论。
“行了行了,阿若没在,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的,现在可只有圣女能救你。”
“那就把他从南疆叫回来。”俞罗烟挑挑眉。
“叫不回来了,他没在南疆。”玉柒泷瞟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玉柒泷出现了错觉,她觉得这位年轻的大长公主一瞬间眼睛好像亮了下,随即她哼哼唧唧一脸不满得回了自己的马上。
自从出了北陵城,到了俞姜见不到的地方,俞罗烟就再也不肯坐马车,整日在马背上。玉柒泷每每看到她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都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大麾,太冷了。
或许是玉柒泷冷淡的语气起了些作用,自那以后俞罗烟再也没来骚扰过,不过换成了俞宣城,这小子显然对之妤还是贼心不死,一心一意要贴上来,玉柒泷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个小皇帝忒痴情了些。
寻了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劝道:“你是皇帝,全天下要谁不行,虽然之妤确实很漂亮,也很特殊,可明眼人瞧着都能看出来,她对你……完全没意思啊。”
“可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她。”俞宣城奇怪得看了玉柒泷一眼:“全天下人和她有什么关系,之妤就是之妤,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而且你怎么那么奇怪?”
玉柒泷还没从他前一句理所当然的表白中反应过来,穆然被他发问,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哪里奇怪?”
“你以前从不会多管闲事啊,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主要还是不会说这样的话。
玉柒泷一愣,顾不得他是皇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这是关心你!”说完立马转身就走,背影有些仓促。
心里噗通噗通的跳,玉柒泷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即使是她以前,要管闲事也只会拍拍俞宣城的肩膀要他加油,而不是如今这般,劝他放弃。
她努力不要做一个凉薄的人,却还是不得章法,就像是她努力要去喜欢一个人,却还是只能草草收场。
距离云都越来越近,明日就要进入大周的国境了,这边温度要稍高些,不会让人有种连血液都要被冻住的错觉,可裹在心上的寒冷开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变得越来越鲜活的生命,爱恨被匆匆放大,使人猝不及防。
她扬首望向远方,荒野一片,究竟是对月皎皎的话太过在乎,还是近乡情怯,抑或是--两者皆有。
在路上的日子,无聊又安逸,玉柒泷渐渐习惯了看俞宣城整日在之妤面前献殷勤,以及裴炎跟在俞罗烟的屁股后面跑得飞快。
或许不到草长莺飞的时节,这里就能长出花来。
只是所谓的一帆风顺往往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她们这个队伍,怎么看都算是卧虎藏龙,所以在还有两天就到云都的时候--俞罗烟失踪了。
准确来说,是逃婚了。
她这个计划应该是做了很久了,夜半时分,月黑风高,因为要到了,不论是大渝还是大周的迎亲士兵都降低了警惕,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得走了,早起时,俞宣城的王帐中,裴炎跪着请罪。
不出所料,他是知道的,也是帮凶。
因为他及时压住了这件事,消息只有俞宣城一人知道,经历了怔愣,迷惑,愤怒,担忧等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后,他生生止住了要杀人的冲动,怒极竟生出来一丝佩服,佩服他小姑姑将一切都设计得这么完美,事情压在他这里,还给了他时间在大周面前掩下这件事。可是……大长公主是真真正正要去和亲的呀!能瞒得了一时,那成亲时怎么办!
“陛下,”裴炎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殿下她是真的不想嫁,还请陛下放过殿下,所有的事,臣愿一力承担。”
本来已经够烦了,这人还要添堵。
俞宣城埋头看着跪着的人,他和他其实不熟,裴家的小公子一向不务正业,偏爱舞枪弄剑又不愿出仕,被自家老爷子逼着才心不甘情不愿接下了护卫俞宣城一起去南疆的任务,去了也是随他玩,完全没有一点套近乎的打算。
其实他有时也觉得奇怪,俞罗烟也喜欢习武,两人从小就认识他也是知道的,自己作为她的侄子,裴炎怎么一点讨好的意味都没有。
不过现在他懂了,这人完完全全就是热血上了头,其他事看得清楚明白,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傻子。
他担?他拿什么担?
“那朕要你代大长公主嫁人,你去吗?”
俞宣城瞟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裴炎愣了愣,本来已经抱着必死决心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直到俞宣城走得没了影,才后知后觉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追去:“陛下!陛下你去哪儿!”
手指在马车的桌上敲了又敲,玉柒泷看着跟前的人,觉得他这是快到云都,担忧自己纵火的事暴露丢脸,过于压抑后疯了。
“你再说一遍,要我干嘛?”
俞宣城笑得格外乖巧,用他这双属于帝王的金尊玉贵的手亲自替玉柒泷倒了杯茶:“假扮小姑姑,去和亲。”
好吧,确实没听错。玉柒泷细细打量他的眼神,好像也确实没疯。
“她呢?”
俞罗烟长本事了呀,还伙同这小子来耍她。
“跑了。”
俞宣城保持着乖巧的笑。
玉柒泷挑挑眉:“跑了?跑哪儿去了?”
她还是不信。
“不知道。”俞宣城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了:“大概……逃婚了。”
嗯……逃婚。
“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