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能清晰感受到万千银叶蠡在自己的皮肉里来回钻来钻去，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筛子了，全身都是洞，而钻洞的家伙还在勤勤奋奋，竭力不息。
“回去吗？”
那道清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感情。
一只手伸到跟前，上面戴着一双黑色的蚕丝手套。
阿若一怔，下意识就要去牵那只手，又突然垂了下来，摇了摇头。
“不回去就会死。”还是一样没有感情的声音。
阿若不答话，埋首将自己的脸埋进青草中，湿润的露珠拍在脸上很舒服。
“你做错了事，犯了族中禁忌，带外人进入南疆，以此躲避银叶蠡，所以就要死在银叶蠡手中。”
“我知道。”阿若的语气突然有些不耐烦，脸埋在青草中，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我不用你一次次给我讲这些，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知道。”
“那你还要犯？”这次声音添了一丝疑惑，但转瞬即逝。
“你不会懂的。”阿若闷声道：”这是我的选择，为她死，我开心。”
这话听起来像是有股子赌气的意味。
“那做南疆的叛徒呢，你也乐意？”
阿若僵住了，缓缓将头偏向了一旁，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把她还给我。”
身前的人蹲了下来，伸手抚过他瘦削的侧脸，上面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不停：”你流血了。”手指一顿，又道：”还丢了东西。”
阿若身子更僵，沉吟半晌，道：”让我死吧。我愿意死，只是我求你，你带她回去吧，我不想她死，一想到她会死，我的心就好痛，比银叶蠡钻到上面划口子还痛……”
说到这里，他表情越发扭曲，像是极为痛苦，声音也哽咽起来，突然，胸口一闷，往外呛了好大一口血。
“你怎么了！”那人的声音突然急促。
阿若只觉得全身的痛像是突然消失了，手臂上沉了几分。他抬眼缓缓看了看，他正靠在他刚刚撑住的那棵树旁，怀中玉柒泷安安静静躺着，从未离开。
他闯过去了。
阿若心里突然放松下来，费力想抬眼看看眼前的人，还没睁开一半，便沉沉耷拉下去。
阿若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本也算不清在迷雾山中的时间，如今更是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一瞬的恍惚后，他腾地坐起身来，胸口一阵抽痛，又立马重重倒了下去。
屋外的人听到响动，开门走了进来，将手中端着的小碗送到他跟前：”喝了。”
阿若闻了闻，一股极其冲鼻的味道猛地钻入鼻子中，几乎要冲上头。他皱了皱眉，一咬牙，仰头喝了下去，然后脸更是皱成了苦瓜样，撑在床边猛地咳嗽。
少女接过碗坐在一旁，直到他稍微好些，才开口道：”你怕是疯了。”
阿若仰面躺着，脸因为咳嗽泛着不自然的红。
少女继续道：”要是被长老发现，你怕是也活不成。”
“你少吓唬我。”阿若瘪瘪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头顶：”最多就是被打一顿，撤了职，他们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杀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阿若愣了愣，不说话了。
又是一阵沉默，少女全程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话的音调更是全程都没变过。
“你到底怎么想的。”良久，她继续开口。
“当然是要救活她。”阿若的话很轻松，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似乎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
阿若眼眸沉了沉，像是认真思考了下，方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救活她。”
少女听出来他话里的不确定性，张了张嘴，话出口时却成了另一番模样：”你当初私自出南疆，长老那里我替你压下了，说的理由是你发现了别的蛊物的踪影，要去寻找。”
阿若静静听着，尽量记住少女说的每一个字，她这是要向他对口供了。
“后来你私自回来取伤心草，我救了你。回去对长老的说辞是野兽擅闯。”
“谢谢。”
少女没有点头，像是不领情，继续道：”可这次你犯了大错，我护不住你了。”
烛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炸开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摇摇晃晃，在无人的荒野中显得诡谲又孤单。
“还有救她。”少女看着阿若清亮的眸子，摇了摇头：”蛊王一物本就只存在于古籍中，我只看过师父炼过，不过后来遗失，师父也……”她顿了顿，眼底一暗，收起突然而至的小情绪，继续道：”这种情况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解。”
“可是可以续命。”
阿若的语气很轻，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慎重的决定。
“可以。”少女没有阻止他：”只是那地方危险，我去不了。”她看了看阿若一眼：”你也去不了。”
阿若没有正面回复她的话，只是道：”你帮我守好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死。”
他似乎很疲倦，闭着眼休息，可却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本来决定一早就做好了，还怎么商量。
少女突然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取蛊王的方法－－是你说的吧。”
阿若突然睁开眼，少女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少女平淡无波的眼底荡起一阵轻微的涟漪。
“只是为了还人情。”
“你难道猜不到对方为什么会问？我不信。”
少女愣了愣，阿若趁机牵过她的手：”帮帮我，最多就十五日，若是十五日我还没回来，就……”
少女埋首看了看被拉住的手，阿若的血迹已经渗过了手套迅速浸入了她的肌肤。
中蛊了。
阿若察觉到少女的眼神，扯起一个僵硬的歉意的笑，眼睛不敢看她：”至多就十五日，十五日之后……这蛊自动就解除了。”
“不是没有了？”
“不是。”阿若扯起一个惨淡的笑：”最后一只，本来是想以备不时之需，可……”
少女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对不起。
阿若看着门口的人影，嘴唇轻动，无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