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柒泷回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城中街上却还是依旧热闹非凡，像是所有的压抑都在今日释放，笑着嚷着，叫人心中也平添了一丝喜悦与希望。
楚邑一向没什么事能与她闲聊的，这一月她又安安分分待在府内，按说两人之间应是没什么可聊的，可不知为何，话匣子总也止不住，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现在，可却犹觉不舍，心中像是还有千言万语没有道尽。
只是楚邑不肯她再待在外面，执意要将她送回，依旧还是只送到府门口的拐角处便不动了。
伏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乖乖在府中等我，至多半月，我必定请下旨意娶你过门。”
“可有要我帮忙的？”玉柒泷抬头看他。
楚邑微微一笑：“你就好好待在府内就好，信我，就好。”
玉柒泷埋头沉默半晌，复又抬头扬起笑意：“好，那我等你，至多半月，你要是不来，我便不嫁你了。”
楚邑无奈地笑笑：“那你嫁谁去？”
“天高海阔，自有可伴之人。”玉柒泷昂头，朝着楚邑挑衅一笑，见对方脸黑了下来，哈哈一笑便跑远了：“所以你记住了，至多半月！”
楚邑看着那个跳脱的红色背影，无奈摇了摇头，轻声道：“至多半月。”
半月的约定不算太长，玉柒泷一心扑在自己的绣花大业上，难得勤勤勉勉，半分不曾懈怠。只是偶尔拈起深蓝色的线，脑海中始终会忍不住闪过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不知阿若是否已经平安回到了南疆。
想到她那日消暑节见过一片蓝色身影一闪而逝，就将对方错认成阿若她便自己都觉得好笑。阿若分明已经乖乖回了南疆，怎会还在云都？
韩氏依旧每日陪着她，有了她的指点，玉柒泷竟也能摸着些门道，进展飞速。
直到第十日，大红妆抬进了大门。
玉柒泷犹在梦中，放下手中已经基本完成的香囊就冲了出去，自己冷清的小院从未如此热闹过，一抬抬挂着红绸的箱子一溜儿往里抬。
第十日……楚邑便来了吗？
玉柒泷还在懵着，一个腰间系着红绸的丫头来到了她的身边轻声唤了声：“大小姐，更衣吧。”
那丫头笑盈盈的，满脸的喜气。
玉柒泷呆呆地被她扶进了屋在妆台前坐下，直到身后的大红喜袍被挂在衣架上，她方才回了神，疑惑道：“怎么今日就要妆扮？”
即使她不懂嫁娶的礼数，但哪有下聘礼的时候就要成亲的？
那丫头喜气洋洋地拿出眉黛替她画眉，一面道：“今日是好日子，自然就是今日啊。”
玉柒泷越听越奇怪，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注意到那丫鬟的脸－－她根本就没见过。久违的警惕心终于冒了上来，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是谁？”
那丫鬟吃痛，眉黛啪嗒一声掉到了桌案上，她眼泪都几乎要掉了出来，哀求道：“大……大小姐……奴婢是韩姨娘院中的丫头，今日是奉了韩姨娘的令来替大小姐梳妆的。”
娘？
这话越听越奇怪，她要出嫁，娘怎么可能只派个丫鬟来。
玉柒泷当即断定是这丫鬟在撒谎，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枚银针抵在她的脖间：“你要是不说实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下那丫鬟真的哭了出声，不知所措哽咽着不住解释，可来来回回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玉柒泷见状，便索性一把将她拉出了屋外，院中搬妆抬的人还在继续，她看着实在扎眼，当即喝令要他们停下，下人们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玉柒泷脸色吓人，还是规规矩矩束手等在了一旁。
这位大小姐在府中不好惹是出了名地，他们可不敢去碰壁。
玉柒泷一把拉住那丫头就朝着韩姨娘的院子走去，今日这事奇怪，她得去看看娘是否出了什么事。
刚进了韩姨娘的院子，却见大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丫鬟，一见了玉柒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忙就上前将她拉住：“姨娘正在小睡，大小姐有什么事？”
“现在这时候……睡觉？”玉柒泷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申时左右，这时候睡什么睡？
那两个丫鬟嗫嗫喏喏，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玉柒泷一看便知有猫腻，遭了，娘！
她硬是要往里冲，那两个丫鬟忙上来拦，却被玉柒泷将手中一直牵着的那丫鬟往前一甩，三人顿时滚作一团。
她趁此机会一把推开房门：“娘！”
桌旁坐着一个人。
她慌忙上前去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娘，你没事吧。”
韩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并无异样。玉柒泷稍微松了口气。
韩氏朝着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像是硬扯出来的，生硬得很，她让门口的丫鬟退下后，方才轻轻拉着身旁的女儿坐到了自己的旁边：“娘没事。”
玉柒泷安下心来，将自己院中发生的怪事讲了下。
韩氏静静听着，在她说完后温柔道：“既然是泷儿的大喜日子，那泷儿为何不去好好准备，跑娘这里来做什么？”
玉柒泷一怔，张开的嘴僵在原处，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道：“那娘可知，我是要与谁成亲？为何我之前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自然是当今太子殿下。”韩氏的笑像是固定在了脸上，轻柔地抚着她的手背：“你父亲已经与太子殿下交换了庚帖，算好了今日便是极好的日子，迎你入府为侍妾。”
韩氏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一般砸在玉柒泷的心坎上，直至听完这整段话，她几乎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下意识的，她一下将手从韩氏手中抽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她的娘亲，她昨日还在教她绣香囊，为何今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笑……她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
她好想问问为什么，可却问不出一个字。
韩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立刻掩去，她继续道：“太子殿下人品样貌皆是不错，你去了虽是侍妾，不算皇籍，但他那日来求亲时我也见过他了，他是真心爱慕你的，将来也必定会爱你敬你，况且你父亲还在，他……”
“够了。”玉柒泷开口阻止了韩氏之后的话，她不想听，她什么都不想听。
韩氏一愣，想要开口，最终却还是无言。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却谁也不看谁，僵持了不知多久。
可双方也没有任何一方有让步的趋势。
万千思绪在脑中回转，玉柒泷想要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平日慧敏的心窍却像是在今日堵住了一般，没有一点思绪。
只是……一团乱麻。
良久，突然传出了两声轻笑。
韩氏像是被惊醒了，身上不自觉一抖。
玉柒泷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温度：“为什么？”
“泷儿……”韩氏看着玉柒泷的样子，声音有些发虚，犹犹豫豫道：“娘这是……为你好……”
“所以……娘这是真的想要我嫁吗？”
韩氏不敢看她的眼神，埋头不再言语。
“娘你说话。”玉柒泷扳着韩氏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娘你真的想要我嫁吗？”
“嗯。”
玉柒泷一怔，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好。”
随后手在韩氏肩上重重按了下，起身离开，片刻都不再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