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云都果真热闹。
彤红的火烧云挂在天边,一团一团,艳丽至极,却又安静至极。
玉柒泷在街上被人挤了又挤,实在是受不了这般吵闹,再兼心里装着事,越发觉得无趣,想要去安王府看看,可步子还未踏出便又收回,她若去了,岂非便是明白告诉了楚邑她不信他?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她还是绕到了城东的临河边上。
城东偏僻,此时人都挤到了城中去了,这里倒显得愈发安静了些,只偶有零星妇人在河边静静洗衣。
玉柒泷挑了个台阶坐下,杨柳在耳畔轻抚,目光遥遥望向天边彤红的云彩,不由又想到了出门前遇到玉柒洐她说的话。
“我劝你今夜最好不要出门。”
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语调,一如既往清冷的气质。只是一月不见,她愈加消瘦了,虽未再穿孝,通身上下亦是素净得很,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的小小绒花。
玉柒泷问了原因,可她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玉柒洐很聪明,可也就因为她很聪明,让玉柒泷猜不透她这样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虚张声势另有所图?还是真正在警告她?
眼前突然像是被光亮晃了一下,玉柒泷回神,见夕阳余晖映在水面上,像是在水面上撒了一层碎金,波光粼粼。
此情此景,她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安静下来,望着湖面,笑了。
“想什么呢?”
一个人坐在了玉柒泷身旁。
“想若我有一日能一掷千金,那我便将它们都做成金箔,洒满这临河。”玉柒泷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复又笑了:“只是可惜,这金箔怕是不能浮在水面上,映出这般美景。”
“一掷千金?”身旁人轻笑一声:“可惜我虽贵为皇子,却还是没有本事能为你实现这个愿望。要不……我再努力努力?就当为了你这个一掷千金的愿望?”
“不用。”玉柒泷歪头靠在那人肩上:“金箔浮不起来,我更愿能时时看看这样的景象便好,最好……还有你。”
楚邑常年练武,身上一分肉不多,一分肉不少,玉柒泷此时靠着,虽觉得有些硌得慌,却异常安心,难得这般安静。
楚邑笑笑,也不再答话。
一个多月不见,他手上的事终于差不多安排妥当,今日他料想玉柒泷应当会出门,虽不知她会去哪里,但他可以将整个云都都找一遍,只不过没想到她这样跳脱的性子,竟会选了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害他迟来了许久。
不过幸好,迟……但并不晚。
清风拂过,带来一串清脆的银铃声。
玉柒泷还未来得及发问,眼前突然突然出现了一物。
这是一串小银铃,每个皆是风铃花的式样,拇指大小,一式六枚,各个雕琢皆是十分精致,形态不一。
“这是……”
“你不是要信物吗?那晚我答应过你,今日便来补上。”楚邑直起身来,面色带着十分的郑重,双手托着那串银铃递到玉柒泷跟前:“这原本是我母亲的东西,今日以此为信,愿与姑娘永结秦晋之好,终生不离。”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才继续道:“不知阿柒你……可否愿意。”
这样突然庄重起来,一向散漫的玉柒泷也愣了愣,呆呆捋了捋鬓间飞扬的发丝,火红的夕阳照亮了楚邑的半张侧脸,明暗相间间俊朗的脸晃得她心神一阵阵晃荡,他的眼眸很亮,带着无比的真诚和纯粹,比以往的他都要不同。
玉柒泷不自觉脸开始有些发烫。
相望许久,她将其接过,郑重地系在腰间:“我愿意。”
玉柒泷突然笑了,一下扑上去抱住了楚邑,感受到他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咯咯咯笑出了声:“傻瓜,你之前分明已经问过我了的。”
楚邑回神,紧紧拥住怀中的人:“今日我是来下聘礼的,自然得慎之又慎,况且这许多日过去,若姑娘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发现我确实没什么好的,反悔了怎么办?”
楚邑这话说得俏皮,玉柒泷笑得愈发厉害:“只可惜我这人头脑一热的时间太长,总也冷静不下来。”
“现在在下真的是安心了,既收了聘礼,那姑娘便不能再反悔,若是再反悔,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楚邑的嗓音像是有魔力,每一句都恰恰能撩拨起玉柒泷的心弦,她侧头在他耳边轻轻道:“那后半生还要劳烦公子紧紧将我看住了。”
她复又靠在楚邑肩上细细摩挲腰间的银铃,脑中却突然晃出了另一个画面,她皱着眉头有些疑惑道:“这个东西……我好像在清歌身上看到过,不过似乎不大一样。”
“长歌门弟子自拜入谷内起便会佩戴自己的银铃,我母亲也是长歌门人,自然也有。”
玉柒泷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说你母亲是……是……长歌门的?”
楚邑微微点点头,似乎不愿意多提亡母之事,岔开话题道:“阿柒不是答应过会送我信物么?”
玉柒泷一想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香囊,当即瘪了瘪嘴,眼珠子一转,突然从楚邑身上挪了开,一面用手扇着风,一面道:“好热,好热。”
楚邑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又开始转移话题,无奈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却见玉柒泷已经开始脱自己的鞋袜,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做什么?”
“太热了,想要去踩踩水凉快下。”玉柒泷一手提着裙子,一只脚先往水里探了探,水是温热的,很舒服。
“你……”楚邑虽知玉柒泷一向随意,可这可是在云都,旁边就是街道,她这样当众露出双脚……
他咳了咳,斟酌着语句说道:“阿柒……这里不是家里,你还是未嫁姑娘,你……”
“可是这里又没人,有什么关系。”玉柒泷已经踏进了水里,还打算再往前走几步。
“可……”楚邑知道玉柒泷不是个能听劝的主儿,只好换了个说法:“这临河水深,你要是跌了进去,我可捞不起你。”
玉柒泷回头看他沉着脸,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捞不起就捞不起呗,大不了我做了这临河的河婆,还是能每日瞧着你,陪着你。”
夕阳自后照来,将玉柒泷的影子拉得老长,天边已经渐渐开始暗了下去,在这明暗交界最后一刻,她的笑割破了阳光,明媚得一头扎在楚邑的心上。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在韵不在貌。
试问天下,敢在云都临河脱鞋踩水的闺阁女儿又有几何?
玉柒泷一只手高高提着裙子,水花在脚下扑闪,映出点点光彩,恣意四散而去。她清脆的笑声和腰间银铃声相叠,叮叮呤呤,乘风而去。
楚邑看着她,不自觉得也笑了。
她是自由的,像是鸟儿,天生就该恣意飞翔,世俗关不住,规则更关不住。
夜幕缓缓降临,整个云都中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可在偏僻的城东,少女的笑声似是能抵过所有的喧哗,包含世间所有的欢笑和恣意,鲜红的长裙方才是整个临河上最美的风景。
现在的他们,不是朝不保夕的皇子,也不是前路未卜的庶女,只是世间最普通的男孩和女孩,彼此的相守,不是同病相怜的相互取暖,也并非利益所趋的相互利用,只是因为……心之所向,无所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