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长歌气急败坏地在一旁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鹿远志背靠着一颗大树,看着闻人长歌,幸灾乐祸地笑着,得意洋洋。
而那公主,则坐在地上,红着脸,低着头,手里玩弄这自己的袖带,像是一个被登徒子轻薄了的良家女,一言不发。
闻人看了一眼鹿远志那副得意劲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笑什么?现在怎么办?咱们救了公主,可是这往皇宫里一送,皇家的事是闹着玩的吗?圣上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龙颜震怒,都城近郊,发生了截杀公主这样极其恶劣的重大事件,这不是等于拿着巴掌当众打圣上的脸吗?这已经是一个政治事件了,他肯定要一边全力揪出那个凶手,一边用这个名义,给朝堂上来一个大清洗,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人要完蛋,而知道真相的我们,至少是靠近真想的我们,哼,咱俩就等着被灭口,掉脑袋吧!”
鹿远志得意一笑,道:“你的话倒是变得多了嘛,这才像你嘛,来来来,别老板着个脸,年轻人嘛就要开心一点。”
他走上前来,打算拍拍闻人的肩膀,被人瞪了他一眼,只得悻悻缩回了手,道:“我怕什么?我自是问心无愧,磊落坦荡的汉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噗嗤。
那公主看他们这般烦恼,对话好玩有趣,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看着两个大男人的眼光又一次直勾勾地看向了她,她忍不住又羞红了脸,扭开头去,但是依然轻声道:“大烆律例明文写证了,青云道士享有与贵族相当的特权,就算此事发了,父皇也不会拿你问罪的,你这小道士滑头得紧。”
闻人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好啊!你这厮好生狡猾!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公主又出言打断道:“公子……”
她叫闻人的时候声音有些颤,大概是还想着刚刚被闻人“轻薄”的是,她的声音本就甜腻好听,让人一听就充满了一种保护的欲望,此刻再颤了几颤,就如同在凄风苦雨之中飘摇的一朵浮萍,更令人硬不起心肠,只想好好怜惜她。
可是这些东西对闻人来说,就有点对牛弹琴了,闻人只觉得她的声音听得自己鸡皮疙瘩一阵阵地冒。
“请恕我直言,公子的担忧是毫无必要的。”公主的脸色终于不再那般羞红,而是转向苍白,道:“公子是害怕被卷入皇室内部的争斗而害怕被灭口,对吗?其实我实话实说,昨晚袭击我的人我自己都想不到是谁,我甚至把所有潜在的可能的疑犯都在脑子里列了一遍,但是最后发现都不可能,没有人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个时间,用这种几乎是绝杀的手段对我动手,除非南边那位……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昨晚的事,并不是我皇室内部的争斗,而且,就算公子再不信我,我且问公子一个问题,公子猜出了我的身份,可公子你的身份,可是从始至终从未透露半分给我啊,就算要灭口,父皇要怎么灭一个无名之人的口呢?”
闻人恍然大悟,拍着手道:“对啊!哎,我真是笨!”
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嘀咕道:这女子好生厉害,她醒过来才多久,一下就把这么多事全都想明白了!看来这公主不仅艳名满天下,还有这一颗极为聪慧的心。
闻人此刻并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还将发生许多事,都会不断地印证着他的这个想法。
“那好,不满公主,我原是大夫出身,容我先给你治伤吧。”闻人当了三年的大头兵,自身的礼仪倒是退步了不少,也不愿用敬语敬称了,他解决了压在自己心头上的大石头后,马上提出了这个请求,可这回轮到那个精明的公主扭捏了几下,道:“算了吧,公子将我送到城门,自会有人接应。”
“这怎么行!那小老道可说了,殿下你是被人砍伤了后背,现在已经流了许多血了,要是不及时治疗,到时候邪气内侵,由表入里,可就来不及了。哦顺带提一下,伤口干了会粘着衣服,到时候清理伤口的时候可是痛得很。”闻人连哄带吓道,他是一副热心肠,一开始被皇室这个大门槛给吓怕了,现在他的心结也解了,更是想要答报这位公主,论医术,他自认并不会比宫里的那些太医差的。
那公主果然中招,吃了一惊道:“真的很痛吗?”
“非常。”闻人点了点头。
公主沉吟半晌,苍白的脸忽然又红了起来,道:“那……那便随你罢!”
她说得有些决绝,让闻人有些莫名其妙,干嘛?又不是押你去刑场,这么紧张干嘛?
公主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红着脸,看着闻人,转过身去坐下,轻轻道:“公子,我是清白身家,尚未婚配,今日之事,事急从权,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日后断不会拿此事刁难于我。不然……我就叫父皇把你抓紧建兰苑!”
闻人一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红着脸急道:“公主冤杀我也!这种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小人怎会不知?公主请看。”他从怀里去了一条丝带出来,蒙住了自己双眼,道:“我……呃,有些绝艺,治病不用眼看手摸,就知道伤口在何处。”
他心里暗自庆幸,看来陈锦那柄刀并不算是全无用处嘛,起码这种愈发灵敏的心眼在很多时候就很能解决问题。
不知为何,公主背过去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闻人回头对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鹿远志叫道:“你也转过去,不许看!”
鹿远志叹了一口气,道:“我方外之人,哪会贪图这点美色,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罢罢罢,我转就是。”
闻人看着他转过身去,这才开始动手。
腰间的那些瓶瓶罐罐是闻人从来不肯丢下的宝贝,只是中间永远空着一格,那一格不放任何东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一格曾经装的药瓶,是闻人在三年前的某一天送给如月的伤药。
他的手艺并没有遗落,裁开衣服,取火烫过金针后,取穴阵痛,局部麻醉,最后再取出一瓶精致的小羊脂瓶,拿着小勺挖出土黄色的药粉,轻轻涂匀,贴上一条素白的纱布绷条,算是大功告成。
“好了。”他帮着公主披上外面的大氅道。
公主十分惊奇地回转头来,看着他解开眼前的丝条,道:“你这是什么法子?我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闻人嘿嘿一笑,道:“祖传秘方,行业机密,我……。”
他好不容易想吹吹牛,肩头忽地被鹿远志拍了一下。
闻人转过头去,道:“怎么了?”
鹿远志指了指身后,示意他回头看。
只见鹿远志的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小女孩。
闻人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之后,心里又是一阵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三年没见的故人都来了?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郁郁阴沉,天地之中一阵朦胧,而那女孩一身鲜艳大红狍子,赤着一双雪白的脚丫,站在不远处。
“钟小草?”闻人站了起来,缓缓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道:“你这三年去了哪了?当时陈锦和那老道士打架的时候你就和那个小蛮子一起跑没影了,这一消失,就是三年啊!走!我带你进天定城吃点好吃的去。”
他看见故人,只觉得分外开心。
可钟小草却不知为何,冷着一张脸,并不做声。
鹿远志忽然拉住了闻人的小臂,对他摇了摇头。
闻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怎么了?”
鹿远志没有说话,而是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他们身后是一颗大树,树底坐着公主,而随着他二人的后退,渐渐形成一个可靠的保护圈,将公主护在了内里。
“你认识她?”鹿远志的脸色十分严肃,如临大敌。
闻人奇怪道:“对啊,我们三年前就认识了,怎么了?她是个有点结巴的小糊涂虫,单纯得很,没有恶意的。”
“不,那我想你恐怕认错人了。”鹿远志将拂尘往身后一插,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一柄布条包裹的长剑,道:“这个小女娃一点也不结巴,也不糊涂,更不单纯,我昨夜亲眼看见,是她把这一车队的人杀光的。”
闻人的心里像是猛地打了个剧烈的霹雳,一时愣了愣,不知所措,他又一次仔细地看了一眼眼前那女娃,发现确实没错啊,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样貌来说,都和从前那个钟小草一模一样啊!
“三年不见,你长进了不少啊。”女孩笑道。
不是她!
闻人的心里猛地察觉了出来,她说话如此地流利,完全不像是从前那个呆呆傻傻的钟小草!
“你是谁?”闻人冷冷地问道。
女孩笑道:“你不是认得我吗?我就是钟小草啊。”
闻人看着她,沉默片刻,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女孩抬了抬眉,无所谓道:“是啊,怎么了?他们可跟你无亲无故,你管这么多干嘛?”
闻人看着她的脸,原本童稚的脸颊露出了十分不寻常的邪恶,他缓缓走到一具侍卫的尸体前,脚尖一点,将落在地上的长刀挑飞,他顺势抓住了刀柄,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女孩嘿嘿一笑,道:“我说了,我是钟……”
铛!
闻人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了她,可刀未到,却被那女孩抬起了手,五指如钢,轻松地接了下来。
闻人咬着牙,脸色的筋肉抽动着,一股纯白之物渐渐漫上了他的手中那柄普通长刀的刀刃,这是他这三年来对自己力量的新领悟,即不召唤出凛冬之辰,只将那股力量附着在其他兵刃上,想是西洋人练的斗气一样,普通的兵刃被这纯白物质裹住之后,也能如同神兵一般,削铁如泥,但是缺点是这样对兵刃的损害极大,基本很少有兵刃能够维持一刻钟时间。
“你不配用这个名字。”闻人的脸几乎贴上了她的脸,咬紧牙关,纯白物质终于裹住了整个刀刃,他暗暗念出了个陈锦当初第一次在天空之中教他的那一招。
“无痕。”
女孩的脸色剧变,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猛地袭上了她的心头,如此近距离接闻人这一式,就算是陈锦亲自上场,都免不得要受伤,更遑论是她了,如此紧急关头,她虽惊不乱,一股横炼气机先向上一抗,生生将无痕的刀罡滞了半息,然后脚下发力,猛地一踩,将自己如同一柄箭矢一般平射出去。
饶是她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想到破解之法,但闻人的这一招是他三年来勤修苦练的结局,又趁她不备,效果自然出奇地好,刀罡砸到地上,轰的一声砸起无数泥土粉尘,一片红袍子缓缓飘落。
闻人将手中那柄禁受不住纯白物质,已经开始渐渐瓦解的刀扔开,又捡起一柄,静静等着烟尘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