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原地刚想打个盹,工地上的技术员田洪磊走进来,他要汇报工作。
平时表现的机会太少了,今天正想趁着金前郎不在工地的空档,好好表现一下自己。
有金前郎在上面压着,永远没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技术员详细地汇报了当前的工作进度,围墙已经完工,厨房和厕所明天封顶,下一步干什么请老板指示。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技术员带着厚瓶底近视眼镜,也没仔细看看老板的脸色,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东道西。
金原地好不耐烦地听完了技术员带有书呆子气的汇报,冷冷地甩给他一句:
“你领着一群散兵游勇混天撩日的,也不怕岳树仁他们笑话,不干活也能挣钱,钱是大风刮来的?你是技术员,下一步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没事干就放假吧!”
技术员热脸贴到凉屁股上,碰了一鼻子灰,酸溜溜地离开办公室,找了个角落蹲下生闲气。
气刚上来,又怕金原地发现,便又捡起地上的安全帽,胡乱地扣在头上,走到工人中间。
其实工人如此散漫也不能全怪技术员。
金前郎在工地上刻意强调自己的权威,有意压制技术员,工人有几个不是势利眼的,谁主的硬听谁的,金前郎是队长,又是老板面前的红人,本人又是能打善斗的,哪个工人敢不听他的。
再说技术员不带“长”,放屁都不响,金前郎不在,文质彬彬的技术员,就像是一个秀才,上哪能调动起工人的积极性。
撵走了技术员,金原地又开始犯困,刚合上眼,手机又响了。
金原地由原来的大哥大换成了手机,岳树仁腰里只别着一个寻呼机,只是由数字的换成了汉显的。
电话是大哥金原锥打来的,要他到市里去拜访市矿产管理中心主任任富贵,顺便接回来金前郎。
还是大哥的电话提神,金原地睡意全无,驾长车,一骑绝尘,直奔市里。
金前郎的滚刀肉不是白叫的,真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做了一天的笔录,竟然是零口供。
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他只要把嘴闭住了,自然有金原锥兄弟在外面想办法捞他。
要是实话实说,金前郎还能叫滚刀肉、鬼见愁吗?
他和市矿业管理办室的执法人员扯了一天的皮,一直装聋作哑,装疯卖傻。
执法人员没有人身强制权,拿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本来想着,第二天接着过他的堂,反正人脏俱获,撬开他的嘴只是时间问题。
谁能想到还没下班呢,任主任就给队长打来电话,队长又给办案人员打了电话:先放人,车辆、设备暂时扣押。
这样的事,办案人员还是第一次碰到。不得不对眼前这个泥鳅一样的金前郎刮目相看,怪不得实质性问题一句不说,原来后台老板硬得很!
任富贵也是迫不得已才打这个电话。
这个矿管中心,局不是局,科不是科,像老二一样吊悬在半空中,四不像机构。
不在国家机关序列范围内,是市里特设的特别机构。
成立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建筑用砂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海滩上的沙、河道里的沙、农田底下的沙……
都被大大小小的沙贩子盯上了,乱采滥挖猖獗。
岳来将挡,水来土淹。
市里有针对性地成立了矿管中心,它的职责比较专一。
全市的矿产资源全部归它管理,工作人员从相关各大局在抽调。
临时机构先天不足,它上面的婆婆太多,海洋、水利、农业、土地都比自己高半格,伸伸腿都能够到自己,谁的话都得听,有一点打发不满意脸色就像得了肝硬化似的。
任富贵这个小媳妇难当啊!
金原地像迎接英雄凯旋一样,将金前郎接回到琅镇,为他压惊,接风洗尘,并且叫来一众手下坐陪。
金原地亲自坐在主陪位置上,将金前郎恭让到主客的座位上,其余人等依据自己在金原地心中的地位、辈份、年龄相互谦让一番,依次落座。
酒席宴上,大家把酒言欢,歌颂金原地领导英明、赞美金前郎忠心耿耿,酒话连篇。
恭维的人说完就忘了,听着的人可是当真记在心里,美美地醉了。
酒席散了,众人又到歌厅唱歌,接着喝酒,美女陪侍。
全都是一群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歌手,发出的声音都是原生态的,再加上酒精麻醉了舌头,一片鬼哭狼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置身于非洲草原的夜色之中。
沙坚守一手美人,一手啤酒,最后一个离开歌厅。
沙厂的车辆、机械、设备全部被市矿管中心扣押,一车沙运不进来,自己工地上直接断了炊,此事非同小可。
万般无奈,只得先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却买高价沙,金原锥感觉比放自己的血还难受。
金原锥清醒地认识到,事关重大,光靠一个电话肯定不行,人家最多买一次面子,下一次怎么办?
既然,镇上的矿管站事先一点信息都得不到,只能说明,上级已经不再信任下面的矿管站,镇上的矿管站站长很快就会易人。
自己的沙厂在市里挂了号,以后肯定是重点盯防对象,沙厂想要长期经营下去,没有市里的关系以后可能处处掣肘。
金原锥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力请琴岛市矿管局刚刚退休的副局长于发辉出山,担任自己公司的高级顾问。
于发辉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于发辉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答应则已,一诺千金。
刚上任就听说金原锥的沙厂遇到了麻烦,便以探亲为名,亲自回到琅琊市老家走一趟,金原锥作陪。
前几年,于发辉是从琅琊市副市长的位置上,升任琴岛市矿管局副局长的。虽然今天退下来了,门生故旧依旧众星捧月般,欢迎老领导回老家。
于副市长在位时办实事,关心人,官品、人品极好。
虽然于顾问事先一再强调小范围聚一聚,亲自点了矿、农、林、水、海洋渔业、土地等他以前分管过的农口的几个部门。
但联系人哪里能全听他的,叫谁去谁有面子,不叫谁就得罪谁,心里就会系个大疙瘩。
场合上就怕这样,不知道什么事就把人得罪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是哪的事呢。
于顾问属于退下来比在位时还受尊敬的领导。
当然还有另一类人,在位时门庭若市,退下来后门可罗雀。
凑个酒局吧,不是这个开会,就是那个出差,只有召集人不得不来买单。
桌上人少的时候,可以下象棋或者二打一,稍好一些可以打个麻将,顶多可以五人打个保皇,凑够六个人打个够级都很难。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分量,一种方式是自己亲自与其打交道,这是最直接的。
再一种方式就是通过其他人的评价、态度,这当然是间接的。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金原锥通过在位各位局座对于顾问的言谈举止,已经掂量出了于发辉的重量级别。
金原锥暗自庆幸自己慧眼识人,这个顾问聘请的太值了。
不止是发挥余热的问题,简直就是一座富矿,自己想要在琅琊市拓展业务,有所建树,必须充分发挥于发辉的作用。
宴会开始之前,于发辉向各位局座隆重地介绍自己的老板金原锥:
“本市琅镇琅村人士,与在座的都是老乡,现在琴岛从事房地产开发与建设。自己退下来后,本想着钓个海鱼下个象棋,好好地享受退休时光。”
“渔竿也买妥了,棋盘也画好了,可是金老板一天也不让我休息,牛不喝水强按头,一定要聘我作公司的顾问。我为国家工作了大半辈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热情,哪里还有什么余热?鄙人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在琅琊工作期间毫无建树,一事无成,没有留下任何可圈可点的成绩。”
大家纷纷表示:于市长太谦虚了,于市长为琅琊市的贡献是有目共睹啊!
于市长很受用地说道:“当然,自己也有收获,就是在座的各位老朋友,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最宝贵的财富。”
“金老板雄才大略,是我们琅琊的骄傲,并且有志于回琅琊发展房地产,建设家乡,加快我市的城市化进程,也可以为在座的完成招商引资任务。今后,于某代表金老板麻烦到在座的各位头上,希望给个薄面,我在这里先代表金老板谢谢各位!”
于发辉一席话令大家顿开茅塞,原来于副市长此行不只是叙旧,还为琅琊引进一位金主来。
虽然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能够引进外资更好,但是来个内资也是求之不得啊,本地的和尚也有会念经的。
再说了,可以把本地和尚包装一下,在境外注册一个空壳公司,找一个会说鸟语的过来逛一圈,不就成为外地和尚了吗?
金原锥和大家是初次见面,礼节性地寒暄之后,大家自然而然地,将于副市长置于聚光灯下,嘘寒问暖,共叙旧谊。
金原锥受到冷落也在情理之中,两千多年前,老祖宗就排好座次了。
士农工商,金原锥就是个“商”,坐了几千年的冷板凳了,今天能与在座的重量级人物同席,也是跟着于顾问沾光了。
于发辉隆重推出金原锥之后,大家立马对金原锥刮目相看,齐刷刷地投来了热辣辣的目光和滚烫的话语。
幸福来得太突然,金原锥受宠若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一丝丝的细汗从毛孔里不停地往外钻。
有人抬轿子,还得有人吹喇叭,看到大家如此尊敬自己的老板,于发辉也感到自己身价倍增,一股创业的豪情涌上心头。
酒酣耳热之后,大家纷纷表态:为了琅琊的快速发展,不管是外资金还是内资,大家都举双手欢迎。在不违背大的原则条件下,各部门都要大开绿灯,为投资创造宽松的环境,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觥筹交错之际,神马都是浮云,豪言壮语之间:那都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