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岳树仁工地拉沙,叫刘沙河,岳家胡同的上门女婿,琅村惟一姓刘的男性。
刘沙河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又不甘心打光棍,只好让女人给娶了,上门女婿又叫倒插门,嫁给女方生的孩子也随母亲姓岳。
刘沙河虽然家里穷,但他本人却是人穷志不短,下定决心要打翻身仗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沙河的老丈人平时开个手扶拖拉机,在村西的白龙河里偷点河沙,卖给十里八村的建房户,零打碎敲的换个油盐酱醋。
随着当地经济的活跃,建设工地遍地开花,建筑用砂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但人老不逞匹夫之勇,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不是病就是灾的,靠力气和年轻人抢饭碗,自己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再说了,自己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了,赚那么多钱给谁花?
老婆子跟着自己没少出力,一共生了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带把的,前四个都给人家做老婆传宗接代去了。
这个小五要是再嫁出去,不久的将来,自己和老伴往祖坟里一埋,家的门牌就摘下来销号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就是将来自己进入祖茔,也是愧对列祖列宗的不孝子孙,想想将来自己进了祖坟,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磕头的人都没有,坟上草没人拔,坟头的纸没人压。
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沮丧,日子过得没有了阳光。
小五叫岳爱红,从小就是个男孩子性格,天不怕地不怕。
每逢过年放鞭,是父亲最惜惶的时刻,因为挂鞭、举鞭、放鞭都是男孩子的事,岳爱红没有哥哥弟弟,她便自告奋勇举着长竹竿,再长的鞭也要把它举着放完,姐姐们早就捂着耳朵躲进屋里了。
等岳爱红长大了,还是争强好胜的性格,既然姐姐们都嫁出去,自己要是再嫁出去,屋子里就空了,爹娘身边没人怎么行?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岳爱红的态度很明确,要么不结婚,结婚就找个上门女婿,反正自己不能离开父母。
农村的上门女婿不是那么好招的,凡是家里能娶得起媳妇的,没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给人家当“媳妇”。
女方招“上门女婿”,两家很难门当户对,女方要么招的是个穷人,要么招的是个懒人,要么就是既穷又懒的人。
入赘婚姻,男方失去的是尊严,女方搭进去的可能是一生的幸福。
凡事皆有例外,谁也没和谁过过试试,鞋不穿到脚上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丈人看着刘沙河嫁到岳家后手脚勤快当日子过,小两口的感情与日俱增,岳爱红生了个男孩也随了自己的姓,遂放下心来。
生活有了盼头,心中就燃起希望,老岳丈将家里藏钱的箱子翻了底朝上,托高胜男找卜容懿,卜容懿又去求卜计划,人托人、脸托脸,用出厂批发价为刘沙河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
从此,刘沙河开上四轮拖拉机与大大小小的工地打交道,拉砖、贩水泥,偷沙,逮着什么活干什么活,大钱小钱都赚。
爹娘眼里喜勤人,上门女婿也有好样的。
拉砖找砖厂,贩水泥找水泥厂,偷沙找河床。琅村村西的白龙河一年四季不断流,除了下大雨河水暴涨外,平时水流平缓,像温和的琅村人一样。
偷沙的引路人肯定是老丈人,拉砖、拉水泥都需要本钱,偷沙只需要力气,无本生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行行有门道,行行讲规矩。
白龙河向南流入大海,琅村只占其中一段河道,到别村的河道里偷沙,上面有人抓,村里有人管。
在琅村河道范围内,只是上面有人抓,当村的老少爷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力气混碗饭吃,都不容易。
再说小打小闹的,挖个沙坑没有脸上的麻子深,龙王爷把两眼一瞪,一场大雨又沟满壕平的了。
干这个营生,在村里人缘必须要好,谁也不得罪,人家看见就当没看见。
你想想,这可是无本生意,放在河床里是沙子,装你车上就成了钞票,能没有人眼红吗?
刘沙河刚下水的时候,老丈人带了他几天,相安无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丈人年事已高,不可能天天给他当小工出苦力。
老丈人刚撒手不管,村子里一个同行田利娃,就开始欺负这个“生了孩子改名换姓”的外来户,同行是冤家对头嘛。
刘沙河虽然力气不比人家小,但是,“倒插门”这个标签刻在自己的脑门上,自然矮人家三分,脏话进了耳朵,拳头挨在皮肉上,灰头土脸地回来,躺在床上沤气。
岳爱红不吃这一套,破马张飞地打到人家门上。直接拿斧子把田利娃的铁锅砸得粉碎,用斧子指着人家的鼻子说:
“你敢砸我们家的饭碗,我就敢砸你们家的锅,想动粗的还是动硬的,老娘奉陪到底!”
一个女人要是豁出去了,比狮子还厉害。
田利娃害怕岳爱红手里的斧子,更害怕岳家胡同的势力。
毕竟田姓在村子里户门小,不成气候,自己又理亏,站不住脚。
所以在岳爱红面前一声不敢吱吱,连屁也没敢放一个,屋里的女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村里人都为岳爱红叫好,男人娶老婆就要保护好女人。
女人要是招“上门女婿”,在家里,要预备下热乎的饭菜,还有温暖的被窝。在外面,要撑起一把大伞,晴天遮阳,阴天挡雨。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岳爱红为刘沙河铺平了致富的道路,刘沙河深知“软饭”不好吃,机会来之不易,从此,牛不扬鞭自奋蹄。
刘沙河在河床里,蚂蚁搬家似的小打小闹,与金原地在承包的海滩上大规模机械化作业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刘沙河累死累活干上两个月,不如金原地遥控金前郎干一个晚上。
刘沙河拉的沙都在家门口转悠,最远不过十里八村,再远就不够油钱了。金原地拉的沙是不含盐的海滩,与海结缘,便有了大海的视野和胸怀,主要是销往琴岛等周边大城市的大工地,当然自己的工地免费使用。种鸡厂这个工地实在是太小了,用前四后八自卸车拉上三五车够用一个星期的。
金原地将承包的海滩视为自己的金矿而大肆挖掘,日进斗金,怎么能瞧得起刘沙河之流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同样都是偷沙的,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在地下,两个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金原地不屑于与刘沙河为伍,刘沙河却将金原地视为偶像,看作是自己的奋斗目标,王候将相,宁不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