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了,还不见岳树仁的人影,战友们有的饿了要开饭,有的馋酒了要开席。
卜德星担心时间长了战友们有意见,到厨房里让了姐姐上菜。但卜容懿就是不往桌上端菜,卜德星也不好擅作主张,在卜德星眼里,二姐是有权威的。
表面平静的卜容懿心里面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这层窗户纸马上就要被捅破了,如果岳树仁中午不来了,这个事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门亲事就歇菜了。即使他来了,也可能是碍于战友的面子,那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结果。
想到这儿,卜容懿在厨房里坐不住了,顺手操起一把笤帚往院门外走去。哪有闲心扫地,那只是给自己出大门找一个借口,爱情是等不来的,她要主动出击,迎接丘比特之神的挑战。
卜容懿假眉三道地在大门外扫炮仗皮,心早就飞到了胡同外面,正在这时,卜容懿远远地望见岳树仁急匆匆地蹬着自行车拐进了胡同。
卜容懿起身迎接,她张大眼睛盯着岳树仁,在他的眼睛里努力寻找着答案。
四目对视,慌得岳树仁差点从车子上摔下来,他稳了稳心神,来到她面前,举重若轻地说道:“站在这迎接我?还是瞪着眼要吃了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卜容懿心里悬着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一双近乎凶巴巴大眼睛立刻柔情似水,顺手接过自行车车把,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挨到了一起。
她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是迎接你,谁敢吃了你,还以为吓得你不敢来了呢!”
饱含深情的话语里充溢着爱的渴望,声音轻柔得只有岳树仁能听得到。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岳树仁顺从地将自行车交到她手里,就像把自己也交到她的手上一样。然后转过身,充满自信地大步走向战友们。
门里的卜德星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独自思量:“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过几天就好叫他姐夫了,今天中午不能便宜了这小子,非灌醉他不可。”
想到这,卜德星率先起哄:“你小子装什么大瓣蒜,满口家子就等一个人?伙计们快倒上酒,先罚他三杯!”
战友们一呼百应,瞬间点燃了聚会的热烈气氛。真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战友聚会狂喝酒。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方不亮西方亮,田蜜蜜因为时过境迁,情事生变,卜容懿慧眼识珠,如获至宝。
岳家按照琅琊当地的规矩,提亲、相亲,两好嘎(合)一好,顺风顺水,一帆风顺。
高胜男请算命先生算了两人的生辰八字、五行配对,真是天生地设的一桩好姻缘,良辰吉日定在庚午马年四月初八,也就是1990年5月2日。
算命先生讲究的是农历,八是双数,好事成双,四月初八:日子过得四平八稳。同时,阳历是2日,又是双数,真是一年里没有比这一天更好的日子了。
高胜男听着算命先生滔滔不绝的拜年话,心里乐开了花,就多赏了10块钱的喜钱,外加上一条双马烟。
岳树仁定亲的事迅速在全村传播开来,成了村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真让老岳家捡到一个大便宜,王八有个鳖命,岳泥汉(长工)攀上了大财主亲家……
田蜜蜜的父亲田原泉耸耸肩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田母嗤之以鼻,不置可否,言下之意,高攀不上我们家田蜜蜜,才找了一个大三岁的老姑娘。
琅村是个杂姓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同样一件事,立场不同,评价肯定是羡慕、忌妒、恨——五花八门。
在岳家胡同,大家同宗同族,都是一个老祖留下的血脉,血浓于水,大家一致看好这门亲事,好评如潮,差评极少。
在岳家胡同里,高胜男和远房二嫂子走的最近,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她总是愿意和二嫂子拉呱拉呱,说些体己话。
二嫂子是岳家胡同里第一个知道向田家提亲吃了闭门羹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岳树仁和卜容懿定亲的人。
送走了算命先生,高胜男便急不可耐地到二嫂家里通风报信,路过自家柴火垛时,顺手扯了一大抱麦秸草,放在二嫂家当门。
二嫂子眼神不济耳朵灵,听到外间有动静,坐在炕上问道:“谁?是不是他婶婶?”
高胜男赶紧回话:“二嫂子是我,就你耳朵灵,生怕人偷了你的好东西去。”
二嫂子嘿嘿地笑了,说道:“他婶婶快进屋,寡妇失业的,除了你不嫌乎,从白到黑哪还有个人来?!”
高胜男推门走进里间,说道:“屋里这么黑,你也不开个灯,真会过日子。”
二嫂子随手摸着灯绳,拉开灯,屋子立刻亮了起来,她热情地招呼着:“他婶婶,快坐过来,开灯不开灯,反正看不清。”
高胜男坐到炕上,握着二嫂子的手,心里一酸,哎,人老了,没个亲人在身边,孤苦伶仃的,真可怜。她关心地问:“树海不是要给你做眼睛手术吗?你怎么还不去?万一磕着碰着又得遭罪!”
二嫂子特别情绪化,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就大雨倾盆,人越老越像婴儿。
她用力握着高胜男的手,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他婶婶,你说我好死不死,竟给儿女们添麻烦,二宝(树海的小名)上次回来说,他加加班,攒一攒假,再回来就给我做手术。多亏了他婶婶,每天让孩子们给我压水。生了前屋大宝(大名树宝)那个畜力,真是个杂碎,压井就在院里,连缸水也不给我压。”
高胜男泪点低,跟着二嫂抹了一阵子眼泪,拿起二嫂子大襟上系着的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之后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
高胜男安慰道:“不管他是儿子还是侄子,对咱好就成,对咱不好都滚犊子!二嫂你不用犯愁,树海在琴岛上班,回来一趟不方便,我和你兄弟忠儒就在家门口,我一抬腿就来了。树宝那边让忠儒再去修理修理,人生父母养的,怎么能心里没有老的,对自己老的都不好,邻舍百家也瞧不起他。”
高胜男是个直肠子,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一点儿也不会圈着点着,因为在东北住了十来年,偶尔还会冒出像“滚犊子”这样的东北方言。
话是拦路虎,衣是瘆人毛。高胜男一席话说得二嫂子心里暖融融的,哭声来的快,走的急,现在已经破涕为笑了。
老小孩老小孩,高胜男面前的二嫂子真像个孩子一样,70多岁的人了,一句话不顺耳朵就能嚎啕大哭,两句好话又能哄得她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