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山河,哪得帝王长相守。
元兴元年十二月初,汉和帝刘肇英年早逝,于洛阳皇城章德殿前驾崩,举国丧。
丧期未满,皇后邓氏废长立幼,刚满百日的皇子刘隆即皇帝位,年号“延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新帝登基还不满一年也不幸夭折。随后邓太后力排众议,又下旨扶年仅五岁的刘祜为帝,改年号为“延光”。
这短短一年的时间,汉室王朝更替了三位帝王,实属百年未有之。加之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不断,年方二十五的邓氏以太后身份顺理成章地代理起朝中政务。
起初,朝中众臣对太后两次废长立幼、而后更是代理朝政的行为颇有微词。但在随后的十年里,邓太后于内帮助王朝度过了“水旱十年”的艰难局面,对外则一度镇压了西羌、北匈奴之乱,使得内忧外患的东汉得以喘息,不可谓没有帝王之才。时至今日,朝堂上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人亲身见证了太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政绩,愿意追随效忠,匡扶汉室江山;另一派人则认为,太后终不是汉室血脉,应该激流勇退,将皇权归还于刘氏。
就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太后却在不久前开始大肆更换朝中官员,新上任的多是各地刚小有名气年轻人。更甚的是一个月之前,太后突然下旨召当朝三位镇远将军回京述职。最终只有镇南将军魏新君奉旨回京,杨、房两位老将军因西北军事抗旨未回,太后随后便下令断了两军的粮草。
此事一出,尤若惊雷,边军补给,岂能儿戏?为此直言进谏的官员不在少数。太后也丝毫不手软,不论是朝堂上当面触其逆鳞的,还是私下过度议论的,轻则被罢免还乡,重则锒铛入狱,无一幸免。见识到太后的狠戾后,文武百官都默默掩了脾性,一个个谨言慎行,深怕不小心失言而落个莫须有的罪名。
洛阳皇城,长乐宫。
当朝首辅李林贤伫立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眉宇间有些担忧之色。李林贤是前朝老臣,邓太后掌权后任命其为首辅,东汉能度过那十年水旱,他可谓是劳苦功高。
又过了一会,赵公公从宫门里走出,躬身行礼:“李大人,太后召见,请~”
李林贤整理了下仪容,微笑作揖回礼:“劳烦赵公公带路。”
这位赵公公如今是太后身边红人,前朝就一直侍奉先帝与太后,去年先帝驾崩后,便继续伺候在太后身边。就是当朝首辅也不好有所怠慢。
首辅大人跟随着李公公进门,又穿过了几个庭院来到了太后寝宫。赵公公走近房门轻声请示:“太后,首辅大人已到。”
“请李大人进来吧。”里面有妇人声传出,话语间隐隐含威。
赵公公领着李大人推门而入,略过数位装束不凡的护卫,来到了中堂。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位妇人和一位孩子在说话,妇人正为孩子剥着葡萄。李大人见状连忙跪伏行礼:“微臣参见太后、陛下,望太后恕臣失理之罪。”
榻上妇人挥了挥手:“无妨,平身吧。”然后对旁边的孩子温柔地说道:“祜儿,你先去后堂休息一会。”
一旁被唤作祜儿的孩子起身行礼,奶声奶气的:“是,母后。”说完便向后堂走去。
随后邓太后又散去屋内几位护卫,连赵公公也在她的示意下,躬身告退,带上了房门。
“李大人可知哀家此次召你所为何事?”待人都散去后,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恕臣愚昧。”首辅躬身作揖。
见李林贤有意避讳,太后也没有生气:“李大人以为,我朝的镇西、镇北两位将军如何?”
首辅大人神色一凛,暗想果然如此,随即抬头正色回答:“回太后,杨、房两位将军乃两朝老将,章和年间不过二十岁便从军入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后得先帝重用,镇守于西、北两地,至今已逾三十载。于汉室功不可没。”
邓太后戏谑一笑,冷冷说道:“那李大人又如何看待两人抗旨一事。”
首辅大人心头一凉,眉头紧皱:“太后,恕臣冒昧。最近这半年来朝堂不稳,贼人欲在我朝整顿之暇有所图谋,西北边境居延、云中两地战事不断,两位将军怕是被战事缠身,身不由己。”
“李大人,如你所说,哀家岂不是错怪忠良了?”邓太后怒而起身。
首辅大人见状连忙跪伏:“臣不敢。”
“杨、房二人已然抗旨,李大人不必再为他二人开脱,哀家心中已有定夺。”说着,邓太后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贴,“现有一事,需要李大人去安排。”
见太后心意已决,李林贤不再言语,双手接过文贴:“臣,领命。”
“平身吧。”邓太后说着又重新回到了榻上。
起身后,李林贤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太后,臣有一事不明。”
“讲。”太后端起茶又抿了一口。
李林贤神情肃穆:“自先帝驾崩,太后您执掌朝政,十年来励精图治,抚内安外,渐得民心。为何近年来……”
“独断专行?”未等他说完,邓太后放下手中茶杯,看了他一眼。
“臣不敢。”
李林贤她一手提拔上的首辅之位,她自然是信得过的:“李大人,帝王命数向来无情。哀家就是将大汉江山治理得再好,也终究要交出去,就因为我是外人。”说着太后起身走出了屏风,来到了首辅面前。
这是个年轻妇人,衣着打扮并不华丽却异常的考究,一身皆是姑苏最上等的绸缎编织而成;虽历三朝变换,却丝毫不见其脸上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但其绝色的面容下却似乎有着常人无法体会的烦忧。
太后面色平静,接着说道:“更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掌权,就是令他们刘氏宗祠蒙了羞,好像天道都容不下去。刘祜是我扶持继位的,等他将来接手朝政,朝堂文武百官有几人能够尽心辅佐?军中又有几人能保证绝无异心?”
李林贤闻言心中一震,他望向面前这位比他要年轻许多的太后,百感交集:“陛下尚还年幼,且我朝刚且度过了天灾,稳定了边境战乱,正慢慢步入盛世,太后大可不必急于此时做安排。”。
邓太后凝视着首辅大人,能让这个老家伙这样说可是真不容易。虽说李大人这些年为朝廷沥胆堕肝,但她知道李林贤忠的是大汉而不是自己。太后嘴角微翘:“罢了,此事李大人你就不要再提了,哀家自有分寸。”
首辅大人望着太后似笑非笑的神色,沉默良久,躬身作揖:“是,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