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一边哭一边把鼻涕蹭在他原本笔挺的西装上。
极其混沌的夜晚。
我最终是哭着睡过去的，而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并不是在霍家，而是在自家的房间里面的床上。
兴许是为了害怕我跟我妈的关系闹僵，最终霍厉还是将我送还过了，当然，他这种看似老实且朴实的行为也并没有能够获得我妈的多少夸赞。
恰恰相反的。
我妈在我醒后给我递她刚做好的面条的时候，还冷冰冰地把他数落了一顿，“在这个时候知道来做讨巧卖乖的事情了，真当我们家人都是傻子是不是？男人的一颗心藏在内里是真心，捧出来是假意，老娘行走江湖几十年，见过的人有千千万，我要是相信他真的爱你，那才是见鬼了！”
由于当年的事情，我妈对霍厉的敌意很大。
我也不敢吱声。
就只能够任由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坏话，一直到她说累了，我才最终敢插句嘴。“妈，不是我说，你知道的，其实我爸的死也跟他没有关系，当年我们之间周折再多，他那时候多心狠手辣啊，也没有亲手杀了我，不是？”
“亲手杀了你？”
我妈的凤眉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诧异地看着我，“纪瑶，你脑子是坏掉了么？这是法治社会，你真当是远古时代吃人不吐骨头？他姓霍的就是有滔天的本事，敢杀你一个试试？我照样把他告到局子里去！”
“可是妈……你……”
“你别说话，你既然说到他敢不敢杀你这个问题了，我还要再补上一句，他当年是没亲手了断了你，可你肩膀上的刀子是他捅的吧，你被人推进冰冷的江水里也是他放任的吧，从头到尾，你这满身的伤痕，有哪一个跟他没关系？”
我妈根本听不进去我的任何劝解。
翻来覆去就拿出从前的事情开始说。
我心知自己说不过她。
便立即噤了声，不再言语了。
她接连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顿悟了什么，一个转身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接着就听到里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她翻找了一阵。
最后又折了回来，当然并不是为了收拾我吃完的面碗而回来的，而是放了一个碎瓷片在我的桌子边。
“这是干什么？”
“难道为了不让我跟霍厉在一起，妈你要以死明志么？”
我诧异地看着她。
脑袋上理所当然地挨了重重地一下。
“尽胡说，你少扯这些胡话，我告诉你，谁死，你妈我都不会死，别的心思你都别再动了，我就是要给你看看这个碎瓷片！”
她冷笑了一声，将那瓷片径直递给我。
我稳稳当当地接过。
在我妈以死明志的这个念头被打消后，我的下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不是一片传了几千年的古董瓷片。
当然，这肯定不是。
因为我在凑近了看之后，发现了上面印着的时间，2008年陕西制。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瓷片，上面有一圈一圈暗红色的痕迹，在一切奇怪的念头都弥散后，心里大概也清楚了，我妈是想让我看看这上面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我妈冷笑了两声，被我气得直摇头，“这是当年你的血和我的血啊！你这蠢笨的丫头，你真以为当初你被人扔进江里面，那么巧有渔夫救的你么？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嗯？”
“今天我就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你被扔进江里面的事情，霍厉是之后才知道的么，不，霍厉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一直在心里面藏着，没有告诉你，还是霍厉他大哥，霍俊彦心善，看你可怜，觉得你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实在是不该，所以偷偷打电话找到我，给我通风报信的！”
“你知道那天的天有多冷么？我跟韵儿就那样在船上面守着你，当时你姥爷病重，本是要见我最后一面的，我就因为害怕你掉下来没有人去救你，所以死活都没敢走，你知道么！”
“前些年，你总怪我偏心韵儿，可瑶瑶，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的事情！”
我妈歇斯底里地对我吼，她从来是个尖酸的妇人，跟人吵架半分不让，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吼叫中带着十足的脆弱，那碎瓷片在她的手上颤颤巍巍着，她却不依不饶地要给我示范。
“你当时就是这样被背着手扔下来的，那结打得多深啊，就是存了心思的不要你活了！我废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手上的绳结给划破啊，当时我手上都是血，你的手上也都是啊。那个男人，存了心要你死！你怎么还看不清呢？”
我眯了眯眼睛。
只觉得我妈的整个人影都在我面前晃得厉害。
也不知是她说的话太过震撼了，还是这两日遭遇的事情太多，此时此刻，竟是有一种极大的不真实感在。
“可是，霍俊彦知道，霍厉也不一定知道啊。”
“他大哥跟他的关系有多好，你不清楚？”我妈反问我，“事到如今，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有什么不信的，权且去问一下霍俊彦就好，你看看他这位大哥，是不是会告诉你真相！”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
我的心里面也渐渐地惶惑了。
我想起霍厉的失忆，又想起他的突然恢复记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除了他不停地告诉我他爱我以外，却是没有什么能够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
我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脑袋是一阵阵地眩晕。
而我妈似乎觉得这一波她在我心上插的刀子还不算多，临了，还给我补了一刀，“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女儿看人的眼光，我在霍俊彦告诉我的当天还偷偷去找过霍厉，但是那时候他正在赌场里跟一个高挑的女画家一起喝酒，那场景好不痛快，我看着他当时笑容满面的样子，我就明白了，女儿啊，他的万家灯火，满腔柔情，没有一分是为了你。”
没有一分，是为了你。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就像是魔音一样。
高挑的女画家？
我的指甲几近陷入肉里。
这么多年的相识，我竟是几乎忘了她。
也竟是几乎忘了霍厉的性子，真正爱的从来都会藏着，而放在风口浪尖上的，要么不爱，要么无用。
